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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文凉

“你终于来了。”黑暗中,声音说。

“抱歉,太久远了,我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另一个声音说。

“快来吧,快来......”

张天生睁开眼,那两道声音的对话他听得真切。

对于这两道声音,其中一道他太熟悉了。

至于另一道,他也印象颇深。

一个来自他的心底,一个是来自无边的黑暗中。

他本想插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明明是自己的心里,却仿佛被施了咒,念头难转。

对于这两道喧宾夺主的声音,他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办法。

于是他只能醒来。

交沚的天很热,只是躺着,就觉得闷。

他抬眼看了眼窗外的月,好像格外大了些。

少女还呼呼大睡着。

张天生睡在地板上,她睡在床上。

这是秉持着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所得出的最优解。

月光映下来,地板上是一层银白,像是霜。

少女一翻身,深呼了一口气。

张天生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再睡着了,就坐在床边,喝着已经凉下来的茶。

只是不知为何,他越喝越觉得身体燥热,越喝越觉得心跳加速。

“啊,忍不住了!”突听一道声音传来。

“那要不给你放出来,也正好看看这交沚藏着几个圣人?”张天生竟出奇地平静。

“呵,人家圣人好好清福不享,跑到这里来体验生活?”

“也是,所以你也只敢在这里冒出来,平时你大气都不敢喘。”

“那还不是为了照顾你的情绪?为了让你不要吓得嗷嗷叫?”

“嘁。”张天生不屑。

“明天,你去一趟天渊。”

“干嘛?”

“让你去你就去。”

“你说干嘛。”

“你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

“我知道的。”

张天生觉得实在坐不住,于是干脆从窗口跳下去,想出去散散步。

夜里的交沚,已经比白天凉了不少,却还是像个蒸笼。

却不知为什么这样热。

“那与你对话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忘了。”

“你就记不住一点有用的?”

“太久远了,我想不起来。”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

“那你哪年生的你总知道。”

“嗯......我连近些的事情都忘了,怎会记得出生时那更远的事情?”

“嗯......不对,你曾说过许多次你就是我。”

“对啊。”

“那你该是与我一同生的。”

“当然。”

“可我才十几岁。”

“......”

“怎么不说话?”

“有人说过你十几岁么?你忘了你在那极西的虚无中见过什么了么?”

张天生突然站住,心中炸开了滚滚天雷。

“你是说......”他怔怔地说。

“你见过的,都是真实的东西,我过后才想起。”

每每在黑暗中,总有人讲述一些曲折离奇又荒诞不经的故事。

听众会在故事结束后拍手叫好,一饮而尽面前杯中茶水,然后拂袖而去。

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但有些故事是独独讲给某个人听的。

那是耳提面命的深刻。

不能忘怀的,又蚀刻入骨。

他翻阅记忆,眼见着天地间的万物,眼见着向他挥手的小松鼠。

随风摆动的小草,努力前行的石头。

还有那有着心脏的火山。

还有一只猴子。

还有......什么都不见的黑。

都是真的么?

他竟不怀疑。

“比久远更久远的东西,并不深刻吧?”心中的声音问。

“不深刻么......我倒觉得历历在目。”

“那是你又经了一遍,就再难忘了,但若再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仍是会忘记,时间可以磨灭一切的痕迹。”

“你说的久远,究竟有多久?”

“啊......反正就是很久,千百个物种从无到有的那么久。”

“那还真的挺久。”

“是的......”

张天生又重新向前走。

前方的道路中间有个人。

那人坐着轮椅,但就那样大摇大摆地停在路的中央。

若是在白天,这个人恐怕会被人骂得狗血喷头。

但是现在,整条街上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张天生,一个他。

当然,他本就是来等张天生的。

“睡不着么?”轮椅上的人说。

张天生左右看看,发现街上除了他没别人。

“你在和我说话?”

“当然,这街上又没别人。”

“可我不认识你。”

“在这天下还有生下来就认识的两个人么?总会有人说出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的。”

“有理,可是两人说话总要有缘由。”

“是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理由呢?”

“我叫文凉,方天刚是我师父。”

张天生皱皱眉:“嗯。”

在极西,方天刚曾要他杀死另一个自己。

现在想起,应该是想让他直接杀死心里的那个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既要保护他,又要杀死他?

想不通。

“本来该是师父亲自来的,但是他自从蝉林回来之后就一直闹小脾气,所以就我来了。”文凉说。

“小脾气?多小?”张天生堆起笑容问。

“就像谁家的黄花大闺女被人占了便宜那么小。”

“那还挺大的呢。”

“但还算是可爱。”

“谁可爱?方天刚?”

“那倒不是......谁敢说我师父可爱,那他岂不是要去治治眼睛?”

“你师父知道你这样说,肯定很伤心。”

“嗨,我师父听实话听得惯。”

“就是已经有太多人说他丑了?”

“先不说人丑不丑,就说脸上那两个大洞,吓人不吓人吧?”

“也是。”

两个人竟真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我是来阻止你进天渊的。”文凉突然说。

“嗯?”张天生疑惑。

“我知你为何而来,可你现在还拿不起里面的东西。”

“你知道我要来拿什么?可我自己都不知道。”

文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的你,绝对无法拿起那样沉重的东西。”

张天生眯眼,开始猜测里面究竟是什么。

“不必猜测,你根本猜测不到,我猜了这么多年都猜不到。”

“方天刚知道?”

“当然,这人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但我不知它为何会存在。”

“你知道?”文凉诧异地挑眉。

“我也是猜的,但那实在是不太符合常识。”

“是什么?”文凉好奇问道。

“可能是......一把剑。”

“剑?”

“对,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剑,想来会很锋利。”

“可那是无穷无尽的深渊,怎会有剑的存在?”文凉疑惑。

“不知道。”张天生摇头。

文凉笑了起来,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拨弄那串手链。

张天生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与我萍水相逢,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就开始与我说这样多的秘密。”

“秘密?”

“是啊,你知不知我猜这秘密猜了多久?十几年啊!”

“可你看上去也才十几岁。”

“你看上去也是十几岁。”

于是二人对视着,又笑了。

“可以回头了么?看在我们这样投缘的份上。”文凉收了些笑容,认真地问张天生。

“是很投缘啊。”张天生说,“可是我不太愿意相信一切与方天刚有关的人了。”

“那么你是不愿离去喽?”

“我来,自是有目的,不达成目的,我凭什么走?”

“可你承受不住那东西,对于你来说,那还太沉重!你可以再过些年头再来。”

张天生摇头:“我能不能拿到都是个问题,你这样紧张要阻止我,是为什么?”

“我倒没有紧张,只是觉得如果能用言语将你劝退,那是再好不过了。”文凉说。

“我不退,你要动手么?”

轮椅上的少年将手串放在腿上,抬起头来,借着月光,很严肃地盯着张天生的眼。

“你最好离去,过几年再来。”文凉很认真地说。

“过几年?”

“十年、二十年,越久越好。”

“那不能等。”

文凉叹息一声。

街道上突然亮了起来。

整条街,都遍布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那就只好强制让你等了。”文凉似乎很遗憾。

张天生心惊,没有想到对面这个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年纪与他仿佛的少年竟是这样的强大。

他虽抽出了离渊,然而竟生不起抵抗的念头。

只能眼见着那铺满整条街的阵纹化作一道道绳索,渐渐攀附到他的身上,将他束缚起来,动弹不得。

离渊在嗡鸣,在挣扎,但它的身上也被阵纹附满,挣扎不开。

突然。

一道黑影落在张天生与文凉之间。

地板崩裂,土石翻飞。

气浪将张天生与文凉各自推出去好远。

少女抬起头来,眼神有些冰冷,看着文凉,道:“文凉,你要做什么?”

“啊,是姬伶啊!”文凉先是警惕,在看清来人后立马换了一副笑脸。

“你要干什么?”姬伶重复道,表情严肃。

“我与张兄一见如故,切磋切磋而已。”

“切磋?嗯......有理,不然这耗费起码三天的大阵可没得用处了!”

“哎呀,姬伶你不要这么激动嘛!”文凉讨好地笑着。

“滚开!”姬伶愤而叫嚷。

然后转过身去,拉着张天生的衣领,就将他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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