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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凶名止哭

呼延并非嗜杀之人,此番屠戮实在是情非得已。

实在是手头紧,那寥寥数十斤银体战熊血肉,仅够炼化两次熊掌的份,若是他使用过第三次禁忌秘法,便再也不能用这《古碑万变》秘法的法子来走捷径,唯有让熊体自行重生出一只铁体胎境的熊掌,依靠进补血肉来提升这熊掌修为,是以不得不多积蓄些铜体、银体的鸣蛇血肉,算是未雨绸缪。

这铜体、银体胎境的鸣蛇血肉,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自然要动手屠戮才能得到,说来这些个鸣蛇也是可怜,因此便遭了无妄之灾,否则呼延亦不愿多生事端。

至于那条侥幸跑掉的鸣蛇,说是叫什么“泊即”,这上界畜生们的名字实为拗口难记,呼延转瞬便已忘却。而那鸣蛇临逃前的狠话,呼延亦是嗤之以鼻,只当未闻。如今他身单力薄,所遇异族均想杀他,多一个少一个,于呼延而言已是无关紧要,亦不愿与他多做计较,由他去了。

眼见洞内三百余条鸣蛇,皆以化作“何方”的刀下亡魂,那散落一地的鸣蛇碎肉,看得呼延两眼放光,窃笑着跃下蚁兽,打开空袋飞快收敛进去,直至再无遗落,这才翻身跃上蚁兽,悄然退走。

身后恐有追军,此地便不可久留。

呼延这等老江湖,最晓得如何在乱世中保得性命,行事甚为谨慎,逃命最是拿手。这一番小有收获,呼延心满意足,趁着此时状态尚好,索性便驾驭蚁兽一路疾驰,待到一日之后,想来已入得异族疆域,这才算安心,任由蚁兽缓步闲踏,漫游这方疆域,欲图寻个私密处,静待个三两月,将这断掌之伤养好,再做日后打算。

却说那泊即,倒也的确是气数未尽,运道极佳。侥幸从呼延刀下逃得性命,携着满腔怒恨一路飞驰而去,竟是未曾遇到三族军士,反而先遇到一群逃难鸣蛇,在某处山谷内汇聚了近千数老幼壮妇的鸣蛇。

这群鸣蛇见他身强力壮,便暂且容得他存身,让他也出去狩猎凶兽,为这一众鸣蛇寻找肉食,而能保住他一口肉吃,也算是有了新的容身之所。

经历那场大难,泊即一夜成熟,原本喜笑善谈的小伙,来到这群逃难鸣蛇中时,已变得沉默寡言,偶尔眼中还有凶狠怨毒之色。这便让周遭鸣蛇不愿与他过多亲近,只要交够了应上交的肉食,便任由他身单影只,孤自在角落里过活。

这等情境,身怀大仇的泊即不以为意,那孤独或是寂寞,均无法影响他这满腔的怒恨血仇。只要一想起亲族与胥立老爹惨死的场景,他便夜不能寐,食肉难咽,唯有苦修武艺、熬炼肉身,用那汗水才能略微冲淡心头仇恨。

他记得那刀熊精妙的刀法,强悍的武力,是以学会了隐忍,熬炼愈发刻苦,只望早早超越刀熊的境界,到时便要追杀刀熊到天涯海角,直至手刃刀熊,才能告祭亲族们与胥立老爹惨死的亡魂。

仇恨的力量,带给他坚韧的执念,支撑他忘了何谓孤寂,直到……直到两个月后那一夜大醉。

泊即融入这群逃难鸣蛇,倏忽已过去两个月,这一日负责狩猎的青壮鸣蛇运气不错,十余条一道围住了一头受创的百丈凶兽,泊即恰巧路过,便同他们一起杀了这头凶兽。

这凶兽高过百丈,连肉带骨足有数万斤,切割的生肉食够得整群鸣蛇数日食用。这是两月里难得一遇的大收获,待泊即与狩猎的十余青壮鸣蛇将这凶兽血肉送回藏身处,立时引得众鸣蛇欢呼雀跃,伺机拿出珍藏老酒,肆意庆贺了一番。

身处厮杀纷乱之地,这群逃难鸣蛇每日提心吊胆,惴惴难安,这番尽兴庆贺,亦是为了宣泄这半年的积郁之情,于是便连往日不受待见的泊即,也被邀请来一道饮酒欢庆。

才沾到酒的滋味,泊即绷紧了两个月的心神渐至松懈,一饮再饮借酒消愁,直到酩酊大醉,却突然间痛哭流涕,继而嚎啕大哭。

逃难半年有余,这群鸣蛇亦是各有苦楚,见得连往日孤僻的青壮小伙,此时也是这副恸哭模样,均是牵动了自家的痛处,心里亦不是滋味。平日里的隔阂,在这同病相怜的情景下悄然融化,周遭鸣蛇便劝解起泊即来。

不劝不要紧,这一劝更是让泊即声泪俱下,仰天怒嘶,痛斥那刀熊的凶狠行径。

听着泊即断断续续地述说,周遭鸣蛇寂静无声,随后便轰然骚乱。

“刀熊!他竟遇到了刀熊!”

“唉!这小伙子,原来还有这等际遇,难怪他往日如此孤僻。不过也算他命好,遇到刀熊还能留得性命,已经是气运非凡了!”

“是啊……不过遇到刀熊,他们那群鸣蛇也是时运不济,好生可怜……”

“谁曾想这纷乱之中,竟会杀出刀熊这等疯煞熊货,独独一头黑熊,那刀法真就是惊天动地,更是有一股子疯性!如此厉害的杀魔,不去寻那些军士厮杀,竟总是寻我等寻常鸣蛇,过那屠戮的杀瘾,当真是一头妖孽!”

“你说这刀熊已然惹得众蛇惶惶,为何族中军士还不派出精锐,将他尽快斩杀?”

“听说是派了足足百名身境的高手,前去捕杀这刀熊。只是不知为何,如今还有刀熊逞凶的消息……”

“唉……泊即,节哀顺变吧……”

不知不觉,这欢庆无疾而终,近千数鸣蛇密密麻麻的围在泊即周围,无数目光望向这恸哭的青壮鸣蛇,均是恻隐、不忍、怜悯的神色。

在这群逃乱的鸣蛇中,头领便是一头苍老鸣蛇,周遭鸣蛇均称他做崎乎老爹。据说曾经加入过族中大军,随军打下了两块苍狼族的疆域,也曾是个厉害角色。只是如今老了,这才回到幼年成长的部落养老,谁曾想老来却遇到如此乱世,如今更听得这等惨事,终是一声长叹。

待泊即倾诉宣泄完情绪,酒意终究涌入心念,让他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崎乎老爹拍了拍他的肩头,扬声轻嘶道:“来两个青壮小伙,将这苦命的小伙送回住处去。”

老爹有令,蛇群中立时爬出两条精壮鸣蛇,搀扶泊即而去。

目送他们离去,崎乎老爹扫过周遭窃窃私语的鸣蛇,苦笑长叹,喃喃低嘶道:“这刀熊的威名,恐怕要传得蛇尽皆知了,日后新生的幼年鸣蛇,若是听到这刀熊的故事,恐怕也要噤声不敢啼哭……乱世中犹有如此疯煞,乃我鸣蛇大难呐……”

而在同一时间,凶名能让幼蛇止哭的刀熊,正在活动着重塑的左熊掌。感受着这熊掌逐步增强的力道,呼延脸上泛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渐至坐起身来,无声跨步走出藏身之处,仰头遥望星空,许久才感慨轻叹。

“繁星璀璨,九月当空,这上界当真非比寻常,夜景怡人呐……”

“嘿!没曾想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竟也能有如此文风雅致之叹。”老匹夫轻笑调侃一句,似也在遥感星穹,忽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唏嘘轻喃道:“魔头,我们飞升上界,有五、六十年了吧?”

呼延眉梢轻扬,推算了片刻,却又莫名烦厌道:“我可记不住,少来五十多年,多来不足六十年,我才懒得记到这等精准,但须晓得还活着便是。”

“哼哼!”老匹夫冷笑两声,鄙夷道:“难得老夫今日有兴致,赞你一句知雅晓致,这还没说得两句话,又是你那副痞懒性子,算老夫白问!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鸣蛇疆域乱成一团,你若想要保住小命,难度也是不小。日后有何打算,说来听听……”

“我能有何打算!”

说起这事,便让呼延郁郁憋闷,再次想到那《古碑万变》秘法的限制,没好气地嘟哝道:“本想变化鸣蛇,寻个地界躲他几年,待战乱平息再另做图谋。谁知那《古碑万变》限制颇多,我脱不了这黑熊肉身,便只得尽快提升修为,潜修个百十年,应该便能晋升身境巅峰。”

话说到此处,呼延却又嬉笑开来,拍了拍腰间鼓胀的空袋,得意道:“这也是爷爷运道好,莫名其妙便凑足了所需血肉,尽可将境界迅速提升到身境巅峰。嘿!到时索性便换个乘黄肉身,赶路也便捷!”

“赶路?”老匹夫阴阳怪气地嗤笑一声,“以老夫对你的认识,你想换个乘黄肉身,为的可不是赶路,恐怕是逃跑能更快些罢?”

“你这老匹夫!我呸!”

呼延被点透了心思,登时恼羞成怒,瞪眼怒骂道:“爷爷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便是遇到强敌,亦要长刀相向,与之大战三百回合,何时逃跑过?”

“嘿嘿,你便只会这嘴皮功夫,若是真遇到强悍追军,老夫看你逃是不逃!”

“不逃不逃!爷爷心念里,便从未有过逃跑二字!”

“自从见得你这莽夫,老夫才知人这脸皮能厚到何等地步。你今日之话,老夫谨记在心,待到日后一看便知!”

“到时且看爷爷我大发神威,横扫千军!”

“呸!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你这老匹夫,又要骂战还是怎地?”

便在呼延与老匹夫互骂正酣时,遥遥千万里之外,鸣蛇族与呲铁族接壤的边境之处,一群乘黄静静而立,正遥望向呼延所在的方向。

忽季面色难看,抽动鼻翼寻觅着呼延的气味,愤而怒骂道:“那头奸猾黑熊!耍了我们一道,他竟逃到了呲铁族的疆域!大兄,我们追是不追?”

在忽季身侧,忽骋神色凝重,沉吟了片刻,估摸着这呲铁族与鸣蛇族交情不好不坏,与他乘黄族却是毫无瓜葛,这正迟疑不绝,忽而又想到惨死的那些兄弟,立时咬牙切齿,眼中喷出怒火,自牙缝间狠狠挤出一个字来,怨怒嘶鸣声炸响十余里地,犹自飘飘渺渺惊起百里外的飞禽走兽,尽显恨意滔天。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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