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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下)

匍一出门,雨便劈头盖脸地袭了过来,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变得无比沉重,好像铅做的。

我立刻察觉帽子的无用,甚至连衣服都是无用的,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中,总之是要被淋湿的。

不过,好在我很快便看见了林子情与小爱。

他们看上去似乎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同样湿漉漉的,狼狈至极。

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雨,让街上的车与行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宽广的主道上,林子情双手扶着小爱的胳膊,背对着我。

林子情还是白天的着装,白色衬衣,黑色休闲裤,不过,衬衣已经完全贴在了身上,勾勒着他精瘦颀长的身躯,宽肩窄腰,结实而清隽。

小爱则被他挡着,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同样笔直修长的双腿,微微曲着。

不过,这个角度望过去,两个叠起来的人影,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立刻冒出一头黑线。

光天化日……咳咳,不对,夜黑雨大的,难道,有奸情?

甩甩头,我赶紧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

倘若小爱知道了,他一定超级鄙视地、痛心疾首地指着我,“锦夜,你脑子里的东西能不能纯洁点!”

雨依旧很大,大概因为雨声的关系,我一直走到林子情身后,他才有所察觉。

转头见到我,他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表情依旧严肃。

我朝他点点头,目光转向小爱。

小爱的手扶着林子情的胳膊,头微微垂着,睫毛低掩,凝着水珠,水珠滚落,划过紧闭的眸。湿漉漉的额发贴着脸颊,脸很苍白,几乎透明了,就好像浸泡了许久的琉璃,看上去特别纤细,好像一触即碎。

“怎么了?”我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他被我赶出来的时候有点发烧,但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我方寸大乱。

“不知道。”林子情皱眉,依旧稳稳地扶住小爱,“刚才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就有点不对劲了,很虚弱。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让我赶过来帮你,还没走到。不知怎么就晕了,我已经检查过,可是查不出任何原因。”

我心口一揪,绕过去,从林子情手中将小爱接了过来。

小爱还是昏迷的,扶着他的时候,他的头软软地靠在我的肩上,嘴唇微抿,眉头轻蹙,像一个正熟睡着,梦却不安静的孩子。

我伸手将他脸上的雨水抹掉一些,抬头道:“不管怎样,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林子情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衍在这里吧?”他问。

我这才发现,林子情的眼睛很亮,亮如漆黑夜空里的星辰,熠熠生辉,闪着金属的光泽。

就像一个最出色的猎手,面对一个最具有挑战力的猎物。

我心中哀叹。

也许,我还是低估了林家人的骄傲,他们不会干临阵脱逃的事情。

更何况,林家与衍的渊源,已经持续那么久了。

——上一次林子情借助我的力量离开,只是因为那次狭路相逢太猝不及防。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再主动离开了。

他是有备而来的。

我咬唇,并不想劝阻他送死的行为。

事实上,他们双方打得不开交,正是我喜闻乐见的结果。

只不过……

“林子情,我们的交易还有效吧,我不管你要不要去对付魔君,在此之前,你先把小爱的妖气给封印住。”

等妖气一封,我管你们会不会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我只要带着我的小爱安全离开就行了。

林子情却有点为难地摇了摇头,他抱歉地看着我道:“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为什么?”我惊问:“你反悔了?”

“不是。”林子情淡淡道:“是他体内的妖力太强,而且极其不稳,我没有把握能封印得住。”

我怔住。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的心狂跳,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浑浑噩噩的下午,我拎着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在空寂无人的大殿里,脚步声撞着墙壁,又清晰地反弹回来,在半空里不停地徘徊,旋转。

音坐在王座上,虚弱而清美。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剑刃入骨时的感觉,血溅了出来,洒在了白色轻扬的纱帐上,他倒下,全身如着了火,突然焚烧起来,炽烈洁白的焰苗,那么炙盛,如陡然盛开的大丽花,然而,却没有一丝温度,即便连面前沾血的帷幔,也没有燎烧分毫。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魂,无比干净无比剔透,从帷幕后,极光一样悬浮着,又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当时,是什么让我突生不忍了呢?

大概因为他太干净了,那抹魂,莹白的,澄澈的,纯粹的没有一点阴影。

传说中的妖王,妖界之王,竟有这样一个平和得近乎单纯的魂灵。

在这个爱好和平的国度,即便是王,也从未接触过杀戮。

所以,衍的侵略才能如此顺利,当兵刃刺来时,各式各样的小妖们,大多数,只能睁着他们无辜的眼睛,困惑地看着这一切。

不过,待他们回神后,做出的反抗也是最激烈的。

许多年后,我知道了他当时之所以会那么虚弱的原因。

不是因为我,而是他刚刚用自己所有的精血,为那个已经战火遍布,残破不堪的国度祈福,为他所有死去的国民超度引导,让他们归往无恨的彼岸。

妖族就此沉睡,沉睡在音用尽生命缔造的梦里,那里平和依旧,没有战火,也没有伤怀。

许多年后,我听衍说起那件事时,小爱正缩在我的脚边,慵懒而温柔地蹭了蹭我的脚背。

如果小爱想起来了,如果小爱发现自己被杀死自己的人霸占了那么久,他还如此用心地依赖过我。他会恨我吗?

雨依旧很大。

闪电劈过天际。

我握紧小爱的手,望着那张纯美而不安的睡容,沉下声,继续问:“他是不是……苏醒了?”

“或许不止……”林子情犹豫了片刻,试探道:“他似乎,定性了。”

我愕然。

“雨太大,你先带他走,如果这次我还能活着回去,再去找你。”林子情不欲继续说这个话题,他交给我一串钥匙,指着路边道:“我的车在那边。”

我接过来,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抱着小爱。

他柔顺地靠着我,眼睫被雨水冲刷得轻颤不已,像淋湿了翅膀的蝴蝶。

我没有再管林子情。

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或大或小。

我不过是个女人,我给自己的使命一直很小,从前是衍,现在的小爱,偶尔是自己。

林子情却不一样,他是林家的人,他受了林家的恩,他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任务,远比我大得多。

他去对付衍,即便杀身成仁,那也是他的使命。

我干涉不了。

也懒得干涉。

虽然,林子情是少数我喜欢的林家人之一。

他的为人与他的理智,是两个很诱人的极端,一端如机器般冰冷残酷,另一端,却如孩童般真挚柔软。

接过钥匙,我搀着小爱走到林子情的车前。

打开车门,带着满身的水气坐了进去,小爱则软软地躺在副驾驶舱里,时间很紧,也根本来不及给他换衣服,只想一股脑地往前冲,离这里越远越好。

可是,我没有逃成。

一个白色的人影,无比闲逸地出现在车灯灯柱的尽头,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白色的运动衣和第二次见面时一样,风很大,可他的手更稳,握住伞柄的手,漂亮整洁,又强劲有力。

他曾用它,抚过那动人的黑白琴键。

我的脚依旧停留在油门上,手抓着方向盘,冷冷地看着他撑着伞,在狂风暴雨里越走越近。

再回头,林子情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大概进大厦找衍去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冲过去,林丹青已经走到了车边,他弯下腰,很礼貌地敲了敲车窗。

我转头,将车窗摇下来,风灌了过来,扬起我的头发,纷乱嘈杂,如这个湿漉漉的夜。

他冲我微微一笑,腼腆羞涩的样子,“锦夜。”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索性也打起了招呼,“丹青,真巧啊。”

“不巧,我特意赶来的。”他好心地帮我纠正。

我将手撑在车窗上,“找我有事么?”

“嗯。”他点点头,目光淡漠地扫过昏迷中的小爱,“他就是音么?妖王之魂,就在他的体内?”

我捏着下巴,懒懒地看着他,做张做智地叹道:“原来你是为小爱来的,我还以为你特意赶来是为了我呢,真伤心。”

“你有心可伤吗?”他的语调仍然青涩,且温柔。

我心里重重地骂了一声“靠”。

笑容还是娇媚迷人。

“丹青,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的头探出一点,几乎贴上他,声音索性比他更温柔,如谆谆善诱的挚友。

“要你。”他笃定地回答,水晶般的眼睛映着我的影,“要暗界最声名显赫的战神,锦夜。”

我眼眸微闪。

“那想办法让我爱上你,我从来,只为我爱的人而战。”巧笑嫣然中,我回味着那个遥远的战神传说,恍如隔世。

我曾是暗界最强的战士,在衍的麾下,孤傲强大,不可一世。

可也因为站得太高,一路走得太孤单,蓦然回首,这漫漫千年,除了战神的名号,除了被封存的精魂,竟是一无所有。没有朋友,没有党羽,连私房钱都没有留一毛!

真杯具。

林丹青微微一笑,清瞳也随之一漾,“好。”

应完这一个字后,他的目光越过我,径直望向小爱。

“不过……他,我现在也要。”他继续道。

我眼眸微敛,抓住方向盘的手,捏得很紧。

林丹青已经直起身,就要绕到车的另一侧,走到小爱身边。

我终于出声,“林丹青。”

他探寻地看着我。

“你不是想要我吗?那先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我仰起头,露出一个最平淡不过的笑,手已经扭开了车门,重新迈进了雨里,隔着车身,望着他,“我从不臣服于弱者。”

他挑眉,“你现在有法力?”

“你没听说过‘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那句俗语么?我好歹也曾是暗界的战神,不是吗?”我把手信信地搭放在车顶上,闲闲地望着他。

可身如置于最凛冽的火炉,灼痛的感觉,彻心彻肺。

林丹青表情略怔,撑着黑色的伞,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我。

锦夜这张本来过于清秀文气的脸,大概已经有了变化吧。我想。

在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我用尽最后的气力,剔除这些年的伪装,强行唤醒那缕被封印的精魂,恢复了我本来的面目。

原来的我……也算得上美人吧。

至少,衍曾说,我的眼睛很漂亮,它狭长而妖娆,从未被驯服。

雨铺天盖地。倾盆,洪流。

火红色的长发飞扬四散,拂过我金色的眼睫,那是三生彼岸,曼珠沙华的本来颜色。

林丹青终于开口,他并没有吃惊,连浅浅的愕然,也掩藏在他过于纯净的眼眸深处。

“告诉我,锦夜,你后悔爱过衍吗?”他问:“你何必总那么傻气,为另外一个人把自己逼到绝境。”

我挑眉,“为什么要后悔?”

爱就是要不顾后果,就是要淋漓尽致,就是要正邪不分,就是要痛彻心扉,就是要万世沉沦,不留遗憾。

纵然早知此生成灰,也不能有丝毫犹豫退缩。

甚至于,到如今骂名千古一无所有——那也不过是我自己的选择。

林丹青仍然这样看着我,先是平静,而后,低头,抿嘴,微笑,“锦夜,除了衍外,其他人,你都不记得了吗?”他问。

我眉梢微扬,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却不欲多说,手指箕张,一道璀璨的光柱在他的掌心里慢慢形成,变成一柄光剑的模样。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还是觉得有点惊异。

难怪当初安穆只看了他一眼,便执意要追杀他。

——当然,倘若安穆当时真的与林丹青对上了,只怕倒霉的人会是安穆吧。

在林家,不同的等级,形成的光剑是不一样的。

如林丹青这般白得没有一点瑕疵,仿佛钻石光芒的剑,这么多年来,我只看见一个人试用过。

只是,那个人早已经作古了。

“很好,先让我见识见识,战神锦夜的实力。”林丹青闲闲地抬头,将剑横于胸口,浅笑着说。

我也离开了车边。红色的,长长的,如水藻般的头发,在风雨里张狂凌肆,我没有武器,当年那柄沾染了太多族人鲜血的剑,也在我嫁给衍时,扔到了三生河里。

不过无所谓,切掉了这颓靡的匆匆几百年,我还是那个勇往直前,不知畏惧的锦夜。

“你打算就这样迎上我?”林丹青看着我空空的双手,不认可地问。

我摇头,随即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截被狂风卷来的断枝,手指摩挲着它粗粝的纹理,抬头间,笑如妖魅,“用这个……”

话音还未落尽,人影已经闪到了他的面前,柔韧的树枝在挥出时崩断,滑到手心的,是藏在袖子里的那枚匕首,它被衍的血染过,紫色的匕身映着闪电,冰凉刺目,逼着林丹青的颈脉。

——谁规定说打架还要遵守规则的?

我说过,我和林子情是同一类人。

至少,在战斗中,只会算计,不含感情。

我可以算计出每个角度,每缕风,每股气流,甚至于每个出招间隙的那零点零零一秒。

不然,以暗界高手如云的状况,凭什么就我能脱颖而出?

我可没有衍那种与生俱来的法力。

可是,我还是没有一招制住林丹青。

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快。

匕首从他微偏的颈侧滑了过去,黑色的伞早已经落到了一边,湿漉漉的头发切断了几缕,飘到了地上。

在他躲过去的时候,我便知道情况不妙,果然,下一刻,他的光剑已经抵到了我的腰侧,林丹青柔韧而好听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不过尔尔。”

我笑,很快将匕首滑到另一个手上,朝着他握剑的手切下。

即便这样做,在伤他的同时,我也会被他重创。

不过——

除了精准外,我还有一个让敌人胆寒的特质,那就是,从不把自己的生死计算进去。

林丹青大吃一惊,想收回来,却已经来不及。

匕首滑过他的手腕,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与此同时,光剑入骨,非常笔直干净的切口,薄而锐利,我几乎能感觉到无数血管断裂地脆感,有什么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腹部一片温热。

不过,腹部的伤还不至于在此时影响我的攻势,而林丹青手上的伤,却很严重地制约了他使剑的力道。

这样说起来,我并不吃亏。

虽然我明显伤得比他重。

如果刚才我的胜算不算大,现在,应该能半斤八两了吧……我退开一步,含着笑,歪着头看他。

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不过,天杀的,真的很痛。

再一次强调一遍,我讨厌这幅躯体,讨厌啊讨厌。

它让我虚弱。

林丹青也站在原地,他用左手捂住自己的伤口,看了看我的伤处,又抬头看着我的脸。

“我原以为你只会傻一次,没想到,你还会傻第二次,你果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锦夜,那只一无是处的猫,真的值得你连命都不要吗?”

我耸肩,“谁说我连命都不要,问题是,你又能要得了我的命吗?”

拜托,别把我说得那么伟大嘛,人家会汗颜的。

我只是自信罢了。

自信——你拦不住我。

“强行唤出被封存的元神,这样的状态每持续一秒,你的元神就会损耗一分,它迟早会消耗殆尽,到时候,你还能活命吗?”林丹青并没有趁人之危,他非常犀利地指出我的处境,反手将光剑收了回去,淡淡地站在我的面前,“锦夜,我不想伤你,你不需要与我争得两败俱伤。”

我默然。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

离开衍的时候,我便将元神封在了魔宫的封妖台上,此时强行将它唤出来,本尊会迅速枯萎,过不了多久,它就变成烧火的柴了。

死状貌似很惨呢。

不过,结果也不一定。只要我的速度够快,赶紧摆脱林丹青,带着小爱离开,再赶紧恢复,充其量黄掉几片叶子,只当免费染发了。

见我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林丹青蹙眉道,“别逞强。”

“没办法,我一向狂妄。”我不以为意地笑笑,手腕一紧,匕首燎出火红色的焰。

林丹青无法,只能继续迎战。

车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

本来昏迷的小爱,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他跨出车,扶着车身,勉力地站在雨中,凝眸朝我们望来。

林丹青与我一起转身,一同望向大雨倾盆里的小爱,柔软的头发服帖地粘在他的脸颊上,小爱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洞悉,他静静地望着我,脸苍白得出奇。

我突然觉得慌张,好像面前这个陪伴自己那么多年的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初见的陌生人。

他缓缓地站直身子,踏着破碎的雨滴,闪电在他身后幻化成流虹,他向我走来时,我恍然又回到了曾经的大殿,白纱飘扬,明镜的地板映射着我自己的影。

——那个残忍、自私,将世界规则视若无物的影。

小爱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抬起头,流光溢彩的碧色双眸,如一道刺目的光,让我不敢直视。

我心生怯意,全身虚软,所有的力气泻于无形。

“小爱……”我叫着他的名字,可是突然间,又不确定了,“或者,音?”

小爱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我,用一种极难描述的眼神,伤感地注视着我,好像能透过这幅表象,看进灵魂最深处去。

如果,我还有灵魂的话。

他没有做声,可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从前的小爱,不会沉默地应对我,它会耍赖会娇嗲会生气会别扭,可从来不会沉默,因为他的存在,才让这漫长如荒漠的流年变得盎然生机,可是在此时,在他这样望着我的时候,我突觉得寂寞。

好像跋涉千里,一路行来,我终于丢失了一切我抓住或者未抓住的东西,终于孑然一身,终于目睹世事流沙过隙,一切归于虚无。

我知道,从前的小爱再也不在了。

我自私地囚禁了它数百年,让它屈于此身,让它痴傻单纯,让它日复一日地去取悦我这个仇敌,现在,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小爱,你都记起来了吗?”我勉力想扯一点笑容来,可是唇角僵硬,想必,这一抹笑,一定无比难看。

他深深地望着我,深透骨髓,然后,又一点点地挪开,后退,远离。

“为什么会是你?”他终于开口。

声音嘶哑得近乎绝望。

我将脸偏向一边,眼眶温热,笑靥如花。

“你还想护着他吗?”林丹青站在不远处,这样问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现在的小爱,是不是还肯接受我的维护。

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与他,到底是友还是敌。

“锦夜,你先恢复原状。”林丹青再次开口,他朝我靠近了一些,“不要再逞能下去了,你会死的。”

林丹青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几乎称得上关切。

我哑然失笑。

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立场。

其实,从始至终都不曾讨厌过林家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小爱,林丹青便不是我的敌人了,而小爱,此刻,也未必站在我这边。

这么多么狗血无聊的一个烂摊子啊。

我勇往直前,走到荒凉寂野,欣然转头,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不知自己因何要前行。

不过,无所谓,反正我一直是个傻子,早已经做了一堆没立场的傻事,又何惧再多一两件?

“护倒是谈不上,不过,我现在就是要带走小爱,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至于我和小爱之间的事情,也要等他先安全了再说。

“理由?”林丹青挑眉问。

我嘟着嘴,闲闲地回答他,“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

兴起则往,兴尽而返,理由这个东西,太过可笑。

想做的事情,何必要巴巴地去找好借口,不知是欺别人还是欺自己。

林丹青闻言,并没有用一副卫道者的口气训斥我妖女,他竟然笑了起来,笑容纯净一如当初,眸色在雨滴后璀璨如旭阳的光芒,他收剑而立,在雨幕后静静地看着我。

“锦夜,你果然和他口中的一样。”

我侧目,不解地望着他。

他?

“你带着小爱先走吧。”林丹青并没有解释什么,他说完这句话,便转向了酒店的方向,白色的身姿幻影般闪过,人已经消失在我面前。

这样的速度,即便是安穆,只怕也望尘莫及吧。

我心中骇然,也随之望向酒店那边。

果然是衍。

衍已经挣脱了符咒,从酒店里走出来了。

林子情显然没有制住他,他几乎是被气流激出来的,皮鞋在雨水泞泥的水泥板上滑出两道长长的水痕,林子情很快稳住了身形,可全身的气机,都进入了极度紧张的状态。淡淡的光柱如泡沫一样,将他与从天而降的雨水隔开,撞上光柱的雨滴,碎成烟雾。

那是遇到真正的危险时,才会被激发的潜能。

林子情遇到对手了。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可能是衍的对手。

相比之下,衍太淡定太气定神闲了,他一步一步走来,宛如神子降世,华光四溢,如此滂沱倾盆的雨,竟没能打湿他的半寸发梢,半寸衣袂。

“子情。”林丹青鬼魅一样出现在林子情身后,淡淡道,“你带着锦夜走吧。衍交给我。”

林子情转头看了丹青一眼,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果断地敛了气机,转身,快速朝我跑来。

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林子情怔了怔,随即恢复如常。

“锦夜。”他停在我面前,“我先送你和小爱离开。”

“你送小爱离开吧。”我淡淡道,盯着站在前方的林丹青与衍。

“你留下来也帮不上忙……”林子情说着,便要拉我上车,不过,他的手刚伸过来,便发现了小爱的异状。

小爱站在不远处,神色有点木然,清清冷冷的,如一个迷了路,也无家可归的孩子。

可我知道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或许迷惘,很多东西还不适应,可他是妖界之王,他同衍一样,是上古诸神般的存在。

“小爱……已经?”林子情探寻地望向我。

我默然,等了等,旋即道:“他未必还肯跟我走,你带他先走吧,林子情,我知道你是一个守信之人,我把他交给你,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林子情尚未回答,我已经抬起脚,大步朝衍那边走去。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再看小爱。

与他在一起的这几百年,是我偷来的缘分。

现在,小爱苏醒了,我们缘尽了,那就好聚好散,谁也别强求什么。

来日再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恩情不论,尘归尘,土归土,如此,便罢。

至少,此刻,林子情会照顾好他,我放心。

雨越来越大。

我全身早已湿透,可是行走间,随行的光晕,又将雨水蒸干。

我们都是游离在这个尘世之外的人。

在尘世里堕落了那么久,也许,很多事情都要做一个了断了。

既然大家都在,那就敲锣打鼓,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把这场大戏一起演到落幕吧。

从长街走回酒店广场的路上,从腹部涌出的,温热的血洒了一地。

雨水于是变成淡红色,打着璇,沉淀在地板的凹洞里。

衍和林丹青还在对峙。

衍在审视,他望向林丹青的目光从探寻到凛然。

“清是你什么人?”他忽然问。

林丹青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长剑指于身前,骄傲地说:“如果有疑问,赢了我再说。”

他的笑依旧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可是,却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林丹青了。

我终于走到他们旁边。衍的注意力也从林丹青那里移到了我的身上,他的目光扫过我的伤口,又在我的脸上停留了许久,“锦夜,你站在哪一边?”他问。

我无法回答。

“哪一边都不站,我只是——”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自己的立场,终于叹声回答,“只是要保护小爱。”

“你想保护小爱,至少要先保住自己吧。”林丹青也撇开衍,也转头望向我,“再这样下去,你认为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这个问题,也是无法回答的。

我确实撑不了多久。

不过,纵然林丹青已有当年那人九成风采,我知道他仍然不会是衍的对手,毕竟,那一役后,又是千年过去了,衍的法力是与日俱增的,只能变得越来越强,相比之下,林丹青太稚嫩了。

更何况,林丹青的目的不明,我又焉能知道他对小爱到底是利还是不利?

只能拖一时便是一时了。

——到时候,只希望林子情能信守诺言,将小爱带得远远的,想办法掩住他的妖气,让他们都找不到他。

“坚持到……坚持不了的那一刻吧。”我叹声回答,目光投向林子情那边,林子情是个果敢的人,并没有拖泥带水,他已经拉着小爱上了车。小爱僵直地坐在副驾驶舱内,没有反抗,但也没有积极响应,好像一个被摆弄的木偶。

他大概还不能适应吧,突然之间,自己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车发动了,后轮推着积水,一片水花乱溅。

他就要离开了,就这样,走了。

我心口一窒,根本无法收回视线,雨幕绵绵中,一直沉默的小爱也终于抬起头,透过玻璃,透过夜幕,远远地看了我一眼。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全身突然觉得很痛。

伤口痛,头痛,眼睛痛,痛得就要撕裂。

这具破身体,靠。

汽车终于绝尘而去,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吸了口气,将目光收回,望向面前另外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终于淡然开口,“在小爱安全之前,你们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纵然是螳臂当车,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值得我挡车的理由。

只怕,从此以后,连这样一个理由都不会有了。

衍深深地望着我,本待说什么,林丹青突然勾起唇角,手臂一横,动作快得如一抹幻影。光剑萧萧如龙吟,雨雾被他的剑气劈开两边,如摩西杖下的红海,浩瀚澎湃。雾气浓而凌厉地冲了过来,竟是冲着我的。

我猝然迎战,不过,之前林丹青一点征兆都没有,我受了伤,反应不可能太迅疾,这一剑避无可避,攻势凌厉,剑芒无双,我估算不出伤害值有多少,但肯定不低,正踌躇着,那一剑却终究没有打在我身上。

衍却在同时动了起来。

他几乎眨眼就到了我身前,白袍翻卷,露出里面修长合体的黑色西装,邃如深海的眼睛冷厉如霜,恢宏的光柱从他周身浮起,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玻璃状结界,将我笼在其间,林丹青的光剑仿佛砍在了金属上,发出刺耳的撕拉声。

我怔然,有点弄不清状况,衍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汩汩地热能,透过他握紧的手指,顺着胳膊传了过来。

腹部疼痛立减,血也止住了,刚才疲乏的衰竭,也缓解了不少。

我讶异地抬头:衍却没有看我,他站在我的右前侧,正专注地望着林丹青,透明的结界像会呼吸的肺泡,将凡尘的一切全部挡到了外面,包括林丹青越发凌厉的剑势。

结界里,只有我和衍。

我在瞬间的呆愣后,终于不耐地抽了抽手,“放开”,我说。

“别动!”衍沉着声,极威严地斥了一句,“就算你自己想找死,也必须先得到我的允许!”

我失笑。

“在个时候,你不该顾我的。”我没有和他吵,也没有争辩什么,只是冷静地分析着现在的局势,“就算你现在不想我死,也不该在此刻浪费精力为我疗伤。大敌当头,削弱自己,是很不明智的行为。你松手,我一时半刻死不了。”

“我不喜欢冒险。”衍淡淡地驳了我一句,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依旧停留在林丹青的位置,看都未看我一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上当了。”

我怔了怔,那汹涌如海潮的热量,仍然源源不断地传入我的体内。

等伤口全部愈合后,衍显然也消耗不少,我心中一动,抬头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似乎并没有变强,而是——变弱了。

不然,以衍的修为,这样普通的疗伤,何至于耗费他那么多精力?

我几乎能清晰得感受到他法力的流逝。

衍损耗一分,结界自然也变得薄弱一些,林丹青倒没有趁人之危,他只是收剑站于一侧,冷眼旁观着。

等到衍松开我的那一刻,但见光芒流转,结界迸裂,雨幕重新灌了进来,狂风肆虐,我被衍推到了一边,仓皇间,终于看不清他们的人影。

我突然觉得面前的场景无比熟悉,仿佛千年前的历史再次重演。

那一年,在清一人一剑,将刚刚横扫妖族意气风发试图染指人间的衍逼回魔界时,也有过这样的一战。

清是林家上一位天命阴阳师,也是三界公认的天纵奇才。

我始终记得那日的情景:三界风云变色,黑沉沉的天幕下是涌动不休的乌云,接连不断的闪电撕裂一切,三生河水翻滚如火山爆发前沸腾的岩浆,清最后逼退衍的那一剑,仿佛燃尽了生命所有的华彩,七彩流虹萦绕着那个骄傲如神祗的身影。那一剑之快,似可追回永不可挽回的时光,那一剑的光芒,亦绚烂如天地创始时最炽烈的日光,镜头一般,定格了那绵延千年的悠悠岁月,愈久弥新。

此战之后,清如极光一般消亡失踪,林家再不复当日辉煌。衍也在魔宫蛰伏了千年之久,再不涉足人间。

我紧张地看着面前那一切,不知为何,手足有点发冷。

手臂却在此时被另一个人拉住。

我骇然转头,林子情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拉着我的胳膊,淡声道:“锦夜,这里非久留之地,你先跟我离开。”

我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困惑地看着他,“小爱 呢?”

“他走了。”林子情回答道:“他说,他要找一样东西还给你。还你的恩情。我没有制止他。”

“你为什么不制止他!”我想也未想地叱了一句,使劲甩开林子情的手。

林子情手中一空,索性垂在身侧,站在雨中,清清冷冷地望着我,“你应该清楚他不得不走的原因。”

我嗓子一哽,无言片刻,收拾好自己的迁怒,才低声继续问他:“他到底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林子情摇头。

我愤然:死小爱,臭小爱,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让人省心!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吗!

“……我去找他!”丢下四个字,再也顾不上前方如火如荼的战局,我径直转身,林子情却在此时重新抓起我的手,带着我大步朝长街那边跑去,“跟我来。”

“锦夜!”我听到了衍的声音,极威严地喝道。

他陡然收住了全部的攻势,从半空中滑落下来。

林丹青却在此刻做出全力的一击,好像试图挡住他似的,他也终于如愿伤了衍,黑色的发丝从半空中袅袅飘落,衍侧开身,剑刃依旧刺进了他的心口,不深,一点点,却是我刚才偷袭成功的地方。

林丹青则被衍自发的回防力震得连退了好几步,唇角渗出血来。

衍根本没有去管伤口,他匍一落地,便笔直地望向我,甚至不去看林丹青一眼。

“锦夜,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无言。

都这个时候了,他却还在纠结这个简单的问题。

“难道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我顿足,迎着他深邃得几不见底的目光,苦笑问,“回去被你摆设在宫里,成为你的基石,成为你彻底收复妖界的荣耀与证据?”

这句话,也是他亲口说的。

衍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深深地看着我,沉声问:“你都知道了?”

我依旧笑,无奈而自嘲,“我其实不介意你怎么看待我,或者怎么利用我,从前的锦夜,只要你的一句话,可以为你万劫不复,神魂俱灭。可你不该骗我。”

衍默然。

看着他沉默,我突然觉得绝望。

这些年,即便爱过恨过忘记过,潜意识里,未尝不希望是一个误会,至少,能祭奠我曾经的不顾一切。

可他什么都没有辩解,用默认来答复了所有的一切。

那天小爱乱跑,从寝宫窜到外殿,我追着他,经过长长的甬道,在那条水晶制成,偏偏又黑色阴森的长廊尽头,衍对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说,“她是一个绝好的工具,如果没有锦夜,妖界不可能收服得那么快,正因为有她的倒戈,才让一向团结自信的妖界人民对自己人绝望。她难道不是一个最好的战利品吗?”

“可是……”那人狐疑地沉吟。

“没有可是。我已经娶了她,其它事情不用再说。”衍打断那人的话,从房内大步走了出去。

他出来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而那个时候,我抱着小爱,站在魔宫空旷辽阔的大殿前,头顶是黑云密布的天空,永远的波谲云诡。风灌进来,让衣袍翻卷如浪。

远远有经过的侍从向我行礼,如瞻仰一出绝世的笑话。

衍走了过来,淡淡问:“怎么站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展出平生最美的笑容,火红的发丝温顺地束在脑后,低着头抚摸着小爱温软的毛,装作漫不经心地重复着他的话,“是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不置可否,“锦夜。”

“嗯。”

“……我们要个孩子吧。”他说。

我转过脸,看着说这句话的男人的脸。

清晰如刀琢的轮廓,依旧英俊,却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为什么?”我问。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他淡然回答,说完,也不多做解释,转身折了回去,“我可以等你准备好。”

我转过身,看着他轩昂而漠然的背影,终于低头,笑了笑。

“……而且,只有两族的血,才能生出最强的人。她是妖界最强,毋庸置疑。”

这也是他的原话。

即便是孩子,也是另一场欺骗。

我可以忍受你的不爱,却不能忍受你的步步算计,以及……那有意无意,让我充满希冀的温情和暧昧。

小爱缩在我的怀里,清透的眼睛明亮地映着我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现在,衍沉默着。

他已经无话,我也是。

“真的不爱了?”他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沉凝的声线,终于有了失落与认真的痕迹。

我垂眸,声音浅淡,“不爱了。”

衍再次沉默。

许久,他转身,淡淡地留下一个字,“好。”

神色冰冷,一派漠然。

没有后话,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再回击,衍就这样戛然地放弃了战场,大步朝他身后洞开的魔界入口走去,风鼓起他的白袍,猎猎作响,冷漠威严,如一个真正的王者。

即便是离开,也像王者一样不可轻忽。

魔界入口处黑云翻卷,雾气氤氲,他的身影就这样没入彻底的暗影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看着那个入口在我面前合拢,看着他最后一角衣袂都消失不见。心突然痛得厉害,好像有一头受伤的猛兽,在里面不停地冲撞跳跃,冷汗淌了我一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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