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阴沉的夜幕低垂着，半颗星也看不见。
树林里的营地帐篷接住了叶片上啪嗒啪嗒滴下来的水，夹在天上落下的雨滴里粗听烦心，细听却又有些韵味。
被雨水带来的寒意冻醒的卡帕沙打着冷颤。
厚厚羊绒毯下的他嘴唇青紫，面容也苍白憔悴了许多。
“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在帐篷里守着他的扎克从火堆上的吊锅里盛来一碗热汤。
对拜尔斯家族忠心耿耿的骑士长十分担忧地看着车板上躺着的年轻家主。
“啊？”卡帕沙有点没听清楚，但还是从羊绒毯子里伸出手接过木碗。
喝了两口滚烫的热汤，他的精神也稍微好了点。
缓过来的卡帕沙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扎克，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倒下，回去的路就要辛苦你了。”
扎克看卡帕沙继续低头喝汤，忍不住问道：“大人，您的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烧了，要不要再给您生个火堆？
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怎么……”
卡帕沙打断他接过话茬，苍白的病容在火光摇曳下忽然又起了红潮。
“怎么一下子就倒下了？哈哈！”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其实卡帕沙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发作的时间会是今天。
上次发病还是刚遇到阿尔吉那会儿，老家伙照顾了他一个多月。
就这么两三年的功夫又来一次，恐怕下次发作也会更近。
“没事。”他说，又喝了几口汤，嘴里吐出冬天才该出现的白气，长长的，也蒙蒙的。
将还盛着近半热汤的木碗递给扎克。
“这是老毛病了，你不用担心。我们走到哪里了？”
“走了六七里地就下雨了。我就带他们躲进林子里扎营，等雨停了再回去吧？”扎克把木碗放回吊锅边的石头上。
他仍是忧心忡忡回来看着年轻的家主。
“卡帕沙大人，您真的还好吗？”
卡帕沙嘿嘿一笑，躲进羊绒毯子里裹紧，好似这夏日的雨夜如凛冬般寒冷。
“给我再加一条毯子吧，再帮我把诺尔与阿瓦达喊来，我要改变一下计划。”
“嗯，好的，那我去了？您这真不要紧吗？”扎克走出去两步，又回头来问。
卡帕沙着实没有想到过这拜尔斯家族的骑士长会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去吧，去吧！快些回来，我等你的毯子。”
扎克这才真的掀开帐篷的门帘出去。
外面还有忠诚的拜尔斯家族骑兵守着，他们的背影卡帕沙还看得清楚。
“呼～～”卧在车板上，看着帐篷顶的卡帕沙长出了一口气。
上次发病是遇到阿尔吉不久后，上上次是在帕拉平原上的一个村子里，再上上次就是在教会的时候了，具体发病几次他不记得了，但间隔却是真的越来越短。
“希望我能活得久一些吧。”
他看着头顶的油毡布，脑仁想的有些发疼。
不知不觉竟又睡着了。
再等他醒来，诺尔与阿瓦达已经在帐篷里等了好些时间，他们正坐在火堆旁拨弄柴火，沉默着没有聊天。
外面的雨滴声小去了许多，但站在车板旁边的扎克听着还是心烦。
“咳咳！扎克，还有热汤吗？”
醒来的卡帕沙把头探出加了两条的羊绒毯子，说话间不得已将冷气吸进嘴里，又冻得发抖。
“有！大人，我去给您盛！”
看他醒来，扎克立马去火堆那边的吊锅盛汤，而诺尔与阿瓦达也起身过来围着憔悴的卡帕沙。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人！”
憨厚的阿瓦达身上缠着布条，应该是受了伤。
他有些担心，想不明白一个身体极好，力气极大，战场上厮杀驰骋都没受什么伤的人怎么会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大人！”高冷的诺尔难得情真意切地喊了声大人，已经很说明他的关心了。
卡帕沙接过扎克赶紧送来的木碗，嘻嘻一笑。
趁着汤还够烫他匆忙喝了两口，等胸腹间蕴藏了许久那口寒气吐出来。
他才笑着安慰他们：“没事，这是老毛病。
把你们叫来是有别的事要说。”
卡帕沙有点心急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再好过来。
之前阿尔吉悉心照料也花了一个多月，可在帕拉平原的村子里才半个多月就见好了。
如果这次需要的时间长达两三个月，恐怕他不得不在这段时间内向各方妥协，心甘情愿地当个棋子。
“您吩咐吧，大人！”
扎克替阿瓦达与诺尔做了回答，又接住明明他端着还感觉到热，卡帕沙却觉得冷掉的木碗。
“我要你和阿瓦达带着大部分兄弟和战利品一起进山。
等到风头过了，或者我来找你们再出来。”
“为什么？大人。”诺尔不解地问道。
阿瓦达与扎克也一脸疑惑地看着又缩回毯子里的卡帕沙。
“这些钱带去齐扎镇作用不大，但给你们是能够在山里拉起一支足够庞大的军队的。
诺尔，你和阿瓦达两个人将是我极其倚重的帮手。
那些板车上有刀剑枪弩，也有甲胄头盔，还有许多的金币。
你们用的好了，可以给我招募一支一两千人的军队。
扎克会带人护送我与那位泊莎?布雷德小姐回去，再带上三万枚金币把你们和兄弟们的家人安顿好就够了！
而你们一定要去给我拉起足够的军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护我们的家人与领地。”
卡帕沙说得有些乏了，但还是硬挺着身子坐起来，从厚厚的三张毯子里出来半个身子，冷风让他不得已地抖起来。
他瞥了眼木碗，想想还是继续说道：“比起你们，其实扎克与留在齐扎镇那边队伍里的佣兵们更值得我相信。
但我想告诉你们，我其实不想做什么贵族老爷，我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佣兵头子。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发病死了，就想把往后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
给阿尔吉与奥丁养老送终就行。
但教会千方百计地把我推出来，王党也拉拢我，倒王派还与我为敌。
那我为了我的兄弟们与长辈真的只有站出来做点什么才能活下去。
我想给他们一个安定的家，一片还算富饶的土地，能够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大家把日子过好就行。
这对你们其实也一样的，我希望和你们一样不得已躲山里当盗匪的穷苦人都能和我想的这样活下去。
哪怕别的地方活不下去，在我这会让你们好好活下去的。”
沉默着听完的诺尔与阿瓦达神情有些凝重。
他们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贵族老爷。
一开始只想着为了那减免的两三成税金卖命。
可此时此刻他们确实被打动了。
尤其说话的人还生着病，体弱不禁风。
无形间给他的话加了许多可信度。
“我知道了，大人。”看了阿瓦达一眼，诺尔先开口道，“我们会为您把这件事做好的。
我们在山里等您的消息。”
“嗯，辛苦你们了！”
卡帕沙想起身行个礼，粗手粗脚的阿瓦达连忙扶住他。
“嘿嘿！大人，帮我照顾好娜塔莎和瓦塔就行。”
他憨厚地笑着，“您好好回齐扎镇养病，等我们把军队带出山，再多的敌人我们也不怕。”
“谢谢！”
卡帕沙这两个字说得很有份量，但他们也受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