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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002

浑身漆黑,四蹄雪白的追云驹拖着一辆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马车在云间穿梭。

车内坐着两位少年,一个身着靛蓝长袍,一双桃花眼不笑也像是含着笑意,风流多情,一个身披白灵狐裘,鸦羽般的长睫半垂,风姿隽爽,神色间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长卿左手持扇,轻轻敲打右手掌心,若有所思道:“长安,你说天渊峰主为何叫你过去?”

“不知。”杞梓半靠着软椅,凝神内观体内经脉疏堵。

长卿猜测:“是否与你修炼有关。”

不等杞梓回答,长卿便若有所思道:“当初师傅他们在绝影峰发现除了你的道体外还有一具与你一模一样的凡人之躯时,就叫来了刚刚回来的天渊峰主,听说天渊峰主见到寒玉床上两个沉睡的你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色,仿佛早有预料。”

“后来助你魂魄融合之时,明明你的道体内魂魄更全,天渊峰主却执意让你在这凡躯上融魂,师傅与宗主本不同意,可天渊峰主却不知用什么理由劝下了他们,我实在是好奇不已……”

长卿手腕一动,扇子便瞬间打开,扇面上的山水仿佛能够活动,高山巍峨,流水粼粼。

他轻啧一声,语带诱哄:“宁愿放弃你元婴大圆满的全灵体,也要在这凡躯之上融魂,并且还成功劝阻了师傅的理由,难道你就不好奇?”

杞梓抬眸白他一眼,又阖上了眼,五指向天,控制着体内药性游动。

长卿嘴角轻抿,收起脸上嬉笑的表情,道:“师弟,你融魂已要受裂魂之痛,此时不在竹楼,催发药性只会更加痛苦,何必呢?”

杞梓眼睫动了动,却没有睁眼,只是道:“三月之内,我必须到练气三层。”

久久没听到长卿说话,杞梓睁开了眼,见他神色低落,暗一思索就知道是因为什么,轻笑一声安慰他道:“我现在虽然不是全灵体,却也是中品单木灵根,放到各宗门也是抢破头的苗子,师兄难过的模样要是被那些宗门长老见到,估计得骂我们贪心不足了。”

“再抢破头,哪能和你的全……”长卿说到一半闭上了嘴,眼底失落清晰可见 。

杞梓嘴角动了动,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无法真正安慰长卿。

他无法回到本来的道体这件事,师兄二人比他本人更加担忧焦急,大师兄得知此事去了大陆南面,为他寻找万年寒仙草,此时还未回来,二师兄面对他时倒是如常,只是待在藏书阁的时间比之前百年去过的总时间都还要长。

他在找什么,杞梓十分清楚。

而且,他很清楚师兄们除了失落他无法回到元婴大圆满的全灵根道体之外,更多的是心疼他此时所受的融魂之苦,以及引气入体无门所带来的落差。

他身具中品单木灵根,按理说修炼速度虽比不上全灵根,修炼速度也不会慢,可他的身体在灵气稀薄的现世被浑浊的环境侵染二十几年,灵根灵窍中堆满了杂质,经脉纯净度连出生于天玄大陆的凡人都不如,唯有洗髓之后才能修炼。

这本是一颗洗髓丹就可解决问题,可杞梓此时却偏偏无法服用洗髓丹。

——他目前服用的固魂丹最重要的一位灵植便是寒仙草,然而寒仙草药性与多种丹药相冲,其中就包括了洗髓丹。

无法服用洗髓丹,就只能通过灵泉洗髓,灵泉与洗髓丹不同,洗髓丹一颗便可洗去凡胎,灵泉却需要泡上七七四十九日。

时间虽长,但灵泉在这四十九日里不但会一点点洗去他经脉灵窍中的杂质,还会无形之中一点点拓宽稳固他的经脉,让他在日后的修行之中更为顺畅。

这一点对于上一世全灵根的杞梓没用,这一世单灵根又满是杂质的身体却受益匪浅。

只是,七七四十九日对于杞梓来说,还是太长了。

想到现世的父母,杞梓心情沉重了些,面上也露出几许焦灼。

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长卿合上扇子,换了话题:“你沉睡两百余年,宗门对外只说你秘境遇险伤重闭关,可时间太长,外界已经有了猜疑,一年后的宗门大比,你是否现身?”

杞梓点头:“倒时我会露面。”

长卿笑道:“这样也好,每次宗门集会或是秘境相遇,归一楼的窈月仙子都要找我询问你的身体状况,再来一次师兄我都不知该如何答了。”

杞梓眉梢轻挑,刚准备反过来损他几句,还未开口就收敛了表情,抬眸看向马车卷帘。

下一瞬,马车减速,追云驹四蹄落地,前方卷帘打开,一座巍峨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云雾缭绕,一垂髫小童走上前,板着小脸认真行礼:“长卿师叔,长安师叔。”

杞梓与长卿与他回礼,笑着问了问近况,小童皆一板一眼认真答了,长卿不由揉揉他的脑袋,笑嘻嘻道:“这么个小不点儿,多笑笑该多好,跟着天渊师叔也越来越像他了,这样可不好。”

小童问道:“师尊已在殿内等待师叔,长卿师叔也一起进去吗?”

长卿表情一顿,动作极快地从储物戒里拿出个糖葫芦往他手上一塞,下一刻人就已经坐在了马车里,声音传来:“我只是陪你长安师叔过来,就不打扰天渊师叔了,你们进去吧。”

小童将糖葫芦收入储物袋,轻轻哼了一声,走在前面为杞梓带路。

杞梓笑着也揉了下小童的脑袋,道:“两百年没见,小烛长高了些啊。”

小童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暗:“师叔昏睡如此之久,小烛却帮不上忙。”

杞梓眼眸轻弯:“你还小呢。”

进入内殿,小童安静地行了礼便离开,厚重的大门在杞梓身后关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杞梓抬眸,殿内上空仿若星河,遍布的星子映衬着暗蓝的殿顶,明暗不一,生衰不同。他收回视线,抬腿往里走。

刚走几步,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可知我今日找你是为何事?”

杞梓脚步一顿,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回答:“师叔是否想告知我,为何要舍弃我原本的道体,反而用眼下身体融魂。”

天渊的身形自漫天星辰之中出现,长长的深蓝法袍拖地,衣袍上星光细碎,与殿内上方星河呼应,仿若装下了此界星空。

他缓缓走近,不过几步之遥,语气却有些缥缈:“你可有疑惑。”

杞梓抬眸,看到天渊年轻的面容,顿了几秒,低声道:“可是因为我重生于异界?”

天渊颔首,一颗浅红色星辰悬浮于他的掌间,他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睫羽仿若静止:“那是你的机缘,亦是天玄大陆的机缘。”

杞梓抬眸,不解他在现世重生与天玄大陆的机缘又和关联。

天渊神色平静,淡淡道:“天道无情,以平衡为道,世界三千,唯天玄大陆气运强盛,此消彼长,天道不愿任其发展,所以,自你父母飞升之后,天玄大陆已四百二十七年无人飞升。”。”

杞梓眉心微蹙:“师叔是说,天玄大陆无人飞升,是天道阻止?”

天渊不答,无焦距的眸子“凝视”着掌心的光芒微弱的星辰,上空无数星辰组成的星河璀璨壮观,与其相比,这颗星星黯淡又脆弱,仿佛指尖稍一用力便能捏碎。

不知过了多久,天渊掌心的星辰骤然缩小,无数星辰集合与他掌心之上,浮起一片璀璨星光,雾状白云缭绕,拉出一条极长的云雾,仿若阶梯。

天渊这才开口,语气极其平静:“天梯已断。”

天梯已断?杞梓瞳仁一缩,那不是意味着日后天玄大陆再无人能够飞升?

担忧不过片刻,转瞬间,他就想清楚了天渊平静话语下藏含的危机。

若是被天玄大陆的其他修士知道,那么千万年来的道魔皆盛,人.妖和谐的平衡景象将不复存在,修士与妖族,修士与修士,道修与魔修的斗争必将展开,如此,凡俗间必将生灵涂炭,恶性循环之下,天玄大陆危矣。

“天玄大陆繁荣万年,然盛极必衰,此时已露颓势,此局已定,无可逆转。我与枢阳共同卜过一卦,绝境之中尤有一线生机,此生机落于两处,闪烁难辨,一道是你,一道是岳云归,我本无法确定,可此时我已确定,除你之外,天玄大陆再无人可破此局。”

杞梓瞳仁微缩,不敢置信地望向天渊。

“破局之法存于异世,我无法具体告知于你,一切自有定数。”天渊掌心的星河消散,他看向杞梓,语气几不可查的缓和些许:“你虽是一线生机,可天玄大陆的兴衰并非你之责任,此事只你我知晓,不需过于忧心。”

星宿峰的峰主与天机阁阁主推演卜算之法出神入化,是世间唯二能窥得天机之人,天机不可泄露,能被他们推算出的天机都是天道授意下能够影响整个天玄大陆却又有所转机的大事,他们生来就肩负着整个天玄大陆的命运,自是公正不阿,一切以大局为重。

杞梓没想到,在如此危机之前,在明知他是唯一生机之时,天渊却能对他说:天玄大陆的兴衰并非你之责任。

然而说完这番话的天渊依旧淡漠,甚至话锋一转:“你可知你的魂魄为何会流落异世?”

杞梓抬眸:“长安不知。”

天渊转身,深蓝长摆拖曳:“跟我来。”

穿过中庭,后殿篆刻满了阵法的石门无声无息地缓缓打开,天渊与杞梓踏入门内,大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

殿内昏暗无比,杞梓惊讶地发现脖子上挂着的珠子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珠子从衣领浮出,仿佛被什么吸引一般,缓缓向上飘浮,带着杞梓一起浮在了空中。

莹莹光芒渐渐扩大,整座大殿被光芒笼罩之时,杞梓只觉得眼前一片扭曲,下一瞬就出现在了一片灵植地内。

杞梓惊讶地环顾四周,呼吸间被溢满的灵气充斥,这里的灵气竟比山脉下埋了两道极品灵石的道峰还要纯净浓郁,就连融魂所带来的痛处都因为这纯净的灵气减轻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灵气,转头寻找天渊的身影,然而此处空旷,除他之外并无第二人,不远处倒是有一座巍峨宫殿,不知天渊是否在那里。

就在杞梓遍寻无果,准备去远处的殿宇查看时,他听到了天渊的声音,缥缈冷淡,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是你父母遍寻天玄大陆,用杞家至宝玄原石为你打造的本命法器——玄原珠,你秘境遇险之时,正是此珠护住你的神魂,并将它们送入异界为你留下一线生机,你想回到异界,此珠也是唯一通道……”

杞梓一喜,还没开口,天渊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道:“然你现在毫无修为,想要使用此珠,最少也需练气三层,且此珠炼成之日便是神阶,在你渡劫期之前,我也不知此珠真正实力,切记勤勉修炼。”

神阶?

整个天玄大陆,为人所知的神阶法器也不过三件,每一件都作为宗门的镇门至宝放置在最隐蔽神秘之处看护,没想到他手里竟然有一件。

空间内外无法交流,天渊不知道杞梓此时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只将他需要说明的一切用平静的语气讲述:“此珠内有乾坤,君陶他们不但为你备下数亩灵植,且将在深海找到的万年桑阳树乳并千万极品灵石炼造化成灵泉,可助你修行。”

杞梓此时已经走到了殿宇内,他的目光扫过一望无际的灵田,落在中央的灵泉之上,内心惊骇不已,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世间已少有让他动心的天材地宝,可这里的每一件,都让他震惊不已。

他从未想过,他的父母竟在飞升之前,为他苦心做了如此多的准备。

“他们……”杞梓在灵泉边坐下,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他抿紧了唇:“他们为什么要为我炼制此珠。”

本命法宝多由修士本人炼制,除了增强修士与法宝间的联系之外,也是对于修士的一种锻炼,他的父母在修炼一途对他极为严厉,绝不会代越庖俎为他炼制本名法宝。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天渊听不到杞梓的提问,却在接下来的话里给出了答案:“你出生之时,我为你算过一卦,你是全灵之体,气运极佳,本该修炼顺遂,早早飞升,然天玄大陆危机将至,你的命数也被打乱,本该顺利飞升的你,因此危机将遭遇大劫,重则魂飞魄散,轻则身死道消,我算出你分神之前将要历劫,君陶他们无法接受,遍寻天玄大陆,为你打造此珠……”

杞梓怔怔听着,心底浮起万千情绪,想起了许多幼时的事情。

进入宗门之前,父母常常四处奔波不在家中,族人尊他宠他却并不亲近他,唯一能说一起玩耍的岳云归也寡言少语,面上无甚表情,整个人就像是一尊冰雕似的,时常让他觉得无聊,于是他只能从别处寻找乐趣。

每次父母外出都会为他准备几张他们用心神凝结的符,一旦捏碎,哪怕再万里之外也能立刻感知赶来,本是让他遇险保命所用,可他幼时调皮,常找借口捏碎符,对着匆忙赶回来的父母眉开眼笑。

次数一多,父亲便在符上下了禁制,没有危险无法催动,他气得大哭一场,责怪父母不像凡尘家的父母那样陪伴身边,甚至为此赌气不理他们,所以拜入宗门之后,鲜少与他们联系,直至他们飞升,再也无法相见。

现在他才知道,当时承受他因为无人陪伴而肆意泄愤的父母,其实是在为他奔走。

杞梓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眶发红。

天渊看不见杞梓的神色,继续道:“此珠神通广大,绝不能让外人得知,否则可能找来杀身之祸,此时你尚未引气入体,只能在我的引云殿内才能进入此珠空间,若要驱使此珠为你所用,唯筑基之后。”

杞梓突然想起天渊之前说的话,心念一动,他已经出现在天渊身前:“师叔,你为何认定我才是那一线生机,而不是岳云归?”

论资质,他是万里挑一的全灵体,岳云归的无上剑体同样稀少罕见。

论宗门,天玄宗与万剑崖同为一等宗门,不相上下,他拜入法修第一人道兴门下成为关门弟子,岳云归也被剑神涧云老祖收下,成为了他唯一的弟子。

论名望,他交友广泛,友人从魔修到妖族,从修士到凡俗之人,遍布天玄大陆,岳云归独来独往,却声望极高,自他越级挑战妖族王子照肴还毫发无损之后,说是万人敬仰都不为过。

虽然杞梓不愿意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真要比较的话,岳云归或许还要胜他一筹。

为什么天渊就笃定他才是那一线生机,而不是岳云归呢?

天渊神色淡淡,道:“天梯非大功德不能重现,岳云归杀孽过多,无法承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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