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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千年13

狐火城的装束千年没有变过, 都是一身沉静的黑色长衫,袖口或者领口绣着火纹。这次来的竟然是个男子, 生得有些像林昂如, 狐媚的眼睛和冰冷的神情相辉映,显出诡异的端庄与不可触碰的神圣。他从白凤翎身边走过,白凤翎屏息, 看看自己所在的组别,狐火城的一位,西辞山的一位, 其他的杂乱的门派倒是没有听说过, 想来在时代的翻涌中被淹没了。

筑基金丹期比试,在其他境界之前, 因为并没有太多看点, 被放在最前面, 许多人还未到, 权作暖场之用。

一片密林,十人散开,听钟声响后行动, 不得害人性命, 只需夺取对方的手令即可。手令离体一炷香后, 钟声响三声, 代表此人离开比武场。

白凤翎所在的十人组在玄武国南边的荒漠中争斗,各自散开,手令发光后才可行动。

段云道:“不必太过认真, 切磋即可。”她略一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白小苏要跟她去,与玄武国的人确认过,不能带进去,便将它交给九郎照顾。九郎本打算在段云的支持下去喝花酒,一听还要看孩子,面露苦色,但过会儿就想到了拿白小苏吸引女子注意的妙计,颠颠地抱了它去了。

段云平素不知爱过多少女子,实在滥情,实在风流,实在荒谬。他陪白凤翎走去荒漠路上,便碰见四个曾相好的,见了白凤翎,无一不是夹枪带棒各自试探,白凤翎便暗自道,这所谓的爱竟然是这样肤浅!心中所想并不多言,言多必失,只是像团棉花吸水似的将那些抱怨,讥诮和怨怼尽数收下。

晚上回去时便又有女子扒她窗户来瞧她是何方神圣,一夜像是杂耍猴子被人围观似的,才生了气,恰逢白小苏又饿了哭闹,哭起来像孩童,第二日便又有传言说她二人都生了孩子,更是吸引了许多女子来。这时白凤翎才知道,红帝在人间的身份虽然是个旅人,但却是颇有名气的少年英雄,她跟在他身边,一早就是众人关注的对象了。

但这时只是不提,她入场,攥了手令,极为谦卑地对过路人行礼问好,打招呼问对方哪里门派,姓甚名谁,因她生得好看,与她攀谈的不少。

钟声敲响之前,她已确认了这十人中有六人都是金丹期,心底暗自道先避让开来,于是早早地找了地方,潜藏起来,背靠一处缓坡,坡上有巨石,她在巨石底坐着,被阴影遮盖,阴凉舒畅。所幸没有人观战,否则见了她这畏缩的架势,不知要如何笑话。

阴影缩短,日头升高,一上午时间已然过去。

第一个脚步声靠近,隐匿身形的白凤翎运起灵力潜藏自己,这是毒鹰宗的功法,暗地里使坏,防不胜防。打探一番,是个金丹期的人,便有心躲闪,背靠石头到另一边。

脚步声停在周围。

她什么时候如此畏缩了?好歹试探一番?

还在想时,突然一阵闷哼,原来是金丹期被打飞出去,撞在她身前的石头上,一咬牙咧嘴,露出一口血斑斑的牙,看来伤得不轻。

打他的人是狐火城的那名男子。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狐火城的人一向身手轻盈,飘飘到金丹期身上,摸走了他的手令,自己靠在石头上休息。

被打的人想挣扎起来,却无力抢回,只好恹恹地趴在石头上被日头晒得面色发红。隔着三尺远,白凤翎潜藏在石头另一边躲藏,狐火城这位也是金丹期,她没有多少胜算,灵台空空,灵力只有筑基期,还因要潜藏天岚宗法术,能用的招式更加有限。

继续潜藏下去,她方才正好转到日头那边,亮得晃眼,十分明显,简直像在高处跳舞,吸引人来打她。

灵力的技巧倒是重要,但希望这人别是突破金丹期许久,她就不好打了。

钟声突然敲响,一炷香时间到了,石头上这人被淘汰了。玄武国来人,两人过来,悄无声息地扛走了他。

他才被抬起来,就发现了角落另一边的白凤翎,忍不住:“哎?”

倒是也没说什么,却吸引了狐火城那人的注意。

他暴起,跳到石头上,瞧见了白凤翎。

白凤翎正脱下外衣顶在头顶挡太阳,见了他,微微一笑。

……

“请姑娘先。”那人先是一怔,又反应过来,谦和道,抬手一礼。

她摇头:“我很热。”

狐火城的男子眯起了眼睛,也抬眼看看日头,点点头,神情还是冷漠。

他并不说话,白凤翎也无心出手,此时出手显得不合时宜,打架也很奇怪,聊起天来就更是荒唐。

对峙一阵,白凤翎左右环顾:“我们到那边决斗一番。”

那边是一片正在被晒干的泥泞洼地,地面正被阳光晒得皴皱了,显出干裂的纹路来,洼地中央还有一小团水,渐渐地缩小了范围。

“过会儿再来。”

不知为什么,狐火城男子看了一眼那里,便否决了,转头便走。

白凤翎继续蜷在角落中,猜想狐火城人喜爱干净,那边泥泞一片,脏了衣裳就有失风度了。日头太烈,她总想起苏歆突破那天,身上一轮血一般的红日,身上又泛起一阵针刺的疼痛,便裹了外衣罩在头顶睡着了。

中午也有四五人经过她,但都是男子,因着不偷袭的君子原则,便没有出手,直接走过,预备过会儿再来,谁知这一走就敲响了自己的钟,手令被拿走了。

下午,那边走来一个白袍男子,袖口滚红边,眼睛很是清亮,似乎还没有成年,头发也没有束起来,眉目清秀英俊,攥了一把手令,信手搁在岩石上,正巧看见个女子蜷着,手令就在手心软软地耷拉着。

“对不住了姐姐。”他低声道,笑着从白凤翎手中捏了手令一角,预备悄悄拽出来。

突然身子一沉,被拽了过去,手腕也被人顺势拽住,女子睁了眼,一转身,人已经在他身后,将他一把手令都抓了去,一片片翻着看,边看边疾射出去,在岩石上钉出一排,少年身子擦过最后一张手令,旋身而起,踏着岩石一脚蹬塌半边,运力踢了来。

岩石上镀着一层霞光般的火焰,触及她一瞬间便化作一条火焰长蛇缠绕,岩石崩碎,碎石化作蛇身,缠在她身上。

唔。

身上冰沁出一圈,随蛇游走,没有伤及体肤。才溜出去,面前扑来一个白点,使一条长长的蝎尾鞭子,抖开一个鞭花,在地上打起飞尘化作烧红的砂石弹射在身上,兜出一张火砂大网箍住下盘动弹不得,慌乱无神,这时,鞭子已到,如火焰扑面而来,重重地甩在肩头,力道极大,将她打飞出去,摔倒在地,那烧红的砂石烫了身上几个泡。

灵力这才慢慢地沁出,她咂摸一番,知道了少年的底细,便弹身而起,却将灵力缩到一点,虽然是一处,却丝丝缕缕缠绕,如线团成结,如镂刻精细的银丝球,每一根灵力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凝在掌心,找准时机,一手掐诀成冰针,将银丝球夹带出去。

球虽然比冰针大太多,但仍然不过指甲盖大小,因着灵力不够,冰针数量算不上铺天盖地。球瞒天过海,少年仍旧发现了它,鞭子一抖,如猫尾一般直竖打来。

银丝球缠裹的丝丝灵力立即崩开,灵力细丝如水一般淌过鞭子,竟然冻住了细微的缝隙,鞭子动弹不得。

余下的灵力像被炸开了一半,发出噗噗的声响,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网笼住了少年。

少年浑身浴火,要将鞭子解冻。火焰蔓延到鞭子上,像手握一条细蛇。然而鞭子仍旧不动,他这才发现冰也夹带了沙子凝在缝隙中,全然是照搬他放才的招式。

一缕灵力击中手腕,壶口吃痛撒手,鞭子被踢到了远处,丝网却并不拢向他,他一身是火,丝网冒着水汽,被蒸发殆尽。

他一笑,料想他可是西辞山这样的大门派的天之骄子,怎么会被这种小伎俩蒙骗。

突然,肋下剧痛,不知哪里来的冰柱捅入肋下,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还是让他没了还手之力。

而白凤翎还站得很远。

“你早有,早有这功夫,早就突破了……干嘛费这时间练你那个球球……”少年捂着伤口,发觉白凤翎将他的伤口冻上了,没有多少血,跌足在地上,喘着粗气。

白凤翎松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你还好么?”

“那个冰柱哪里来的?”

“你融了我的网,我就趁着水汽未干,凝了一个,不是什么高明伎俩。”白凤翎看看他的伤口,“西辞山的法门便是驭火之术?”

他点点头,嘶的一声,挺了挺肚子:“快拿走我的手令,一会儿就结束了,钟声响了七次,我离开后,你可能会正面——”

一股异香沁入脑海,白凤翎毫无防备,呆呆地看看少年,少年嘴唇开合,她却什么都听不大清楚了,突然一道阴影在地上蔓延,化成阴影的手指,攥了她,将手令夺去了。

等她回过神,已然宣布了狐火城那名男子胜利了,而她么,就像段云说的,像个傻子一样被捉走了手令,自己被人抬了回来,半天回不过神。

晚上喝酒,西辞山的少年来和她凑一起,她只好赏脸小酌几杯。这一桌都是今天的一组,彼此探讨心得,除了受伤太重的,大都来了。

狐火城的那人半路才来,对这喝酒兴致缺缺,只是来,开门见山地问:“这位姑娘是否故意放水?”

她愣了一愣:“没有啊。说起来,你今日用的是什么法术?”

狐火城的男子眼神微动,打量她,似乎颇为不信,却还是答道:“狐火城人善使阴影,日头西落,所以勉强打过你。”

白凤翎笑道:“我大意,没有提防,那香气是什么味道?”

众人也都看着,许多人都折在他手上,不过碍于狐火城神秘威严不敢靠近,见他主动来了,眼珠子都撇在他身上。

“狐媚子的香。”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见你出手,我心中没底。”

西辞山那少年便笑道:“你可误会了,就是正面碰上,依我看也是五五之术。白姐姐是筑基期,灵力却是老道,今儿个那银丝球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她独门秘笈,谁知就是突然想到的招数。你又是狐火城的金丹期高手,修为深厚,没能看见你二人博弈,实在遗憾呀。”

“什么高手,不过是不成材的废人罢了。”男子淡淡答道,“既然姑娘不是放水,那我就放心了,告辞。”

白凤翎多看他两眼,记住了这个人,颇有些疑惑了,但压下疑惑,与众人沟通心得才是正经。

这三千年前的风气实在是理想,众人虽然刚刚还以命相博,现在却各自大大方方地分析自己的优势与不足,互通有无,说到酣畅时还要比划比划,掌柜的冷哼一声便把要比划的人撵出去比试。白凤翎想虽然没本事优胜,如此听听也是不错,便乐得多喝几杯。

西辞山的少年道:“白姐姐刚刚把沙子嵌进我的鞭子中,我费了一番力气才都掏了出来送回去好生护养,不知道白姐姐使什么兵刃?”

她想起惊鸿来,便道:“剑。”

“唉,今儿个没见你的剑,是在体内吗?日后有机会可要拿兵刃切磋切磋。”少年道。

她摇头笑笑:“剑断了。你与我比试,可得借我兵器。”

少年讪笑,众人又说见她睡觉,原来深藏不露,她便分辩说只是晒得累才睡着了,并不是有意藐视众人,众人哈哈一笑,罚她喝酒,于是酒醉,大着舌头开始胡说八道,先说是要与人切磋,又说想回家去。

九郎回来,见得这番热闹场景,捧着满身胭脂味的白小苏钻进来。白小苏见了白凤翎,钻进她怀中,叽里咕噜地叫唤,也不管白凤翎能不能听懂。

席间有人道:“这小兽从未见过,看着聪慧,姑娘以后若有缘,找到异兽内丹,喂服进去,可顶得上这小兽多年修为呢。”

白凤翎笑,揉着白小苏,喝大了就乱说起来,说它是白虎后裔,但大着舌头,只说清楚了“白虎”二字,唬得众人以为她要去杀了白虎喂食内丹呢,忙道:“可不要惹白虎他老人家,四神兽哪个都不是好惹之辈哦。”

众人心有余悸地彼此安慰了一番,聊想四神兽也不在这里,便又都放下心来。

段云伴景鸿进门,段云在右,景鸿在左,景鸿直冲她来,挤过人群坐在她对面:“年纪轻轻,修为也不高,驾驭灵力倒是精细,是难得的能想通此中关节的好孩子。”

她赧得脸红,面对先祖,总有种欺师灭祖的罪孽萦绕心头,忙道:“小小伎俩,前辈谬赞了。”

段云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瞥她一眼,笑道:“景鸿呀,这人不是一般人,你休要从我这里将人抢去。”

“人家去哪里,又干你何事?”景鸿面色不快,众目睽睽下,便捉了白凤翎的手腕,探勘一番,才放下心来,“没有纹样,散修势单力薄,进益缓慢,如果不嫌弃我先前说话没有分寸,不如到我天岚宗来,也不要你参与供奉,也不需你教养弟子,做个客卿就好,互相扶持……”

话倒是没有说完,白凤翎却已然听不清了。如今机缘巧合,她又能重回天岚宗了,过去种种萦绕心头,一时间有些哽咽,面色镇静,心中百感交集。有心答应,却放不下自己过去那罪孽,感到对不起先祖,又无法割舍情感。

白小苏却咿咿呀呀地站在桌上,走向景鸿,看他两眼。他伸手揉揉,它便没有骨气地蹭了蹭,落入白凤翎眼里,便像是替她做了选择似的。

“好。”她答应道。

景鸿点点头,段云却不满道:“你怎么来抢我的人?”

“她答应了,你又说什么?”景鸿转头,已然松开白凤翎,目光如电,和段云僵持。段云眼神变柔和些许,点头赔罪,景鸿才转身,与在场众人告罪,自罚三杯,众人继续谈天自是不提。

九郎却是有些莫名,白凤翎明明已是天岚宗的人了,如今又不认识天岚宗宗主似的。但诸多疑问盘桓,面上也并不多言,只知道白凤翎必有隐情,夜晚想问,却只是问了些修炼的事情,问过后退出白凤翎房间,迎头撞上景鸿。

景鸿看他:“你怎么会天岚宗的功法?”

他的功法都是白凤翎教的,虽然没有多少,却实在是宗主嫡传的法门。数千年来竟然没有遗失,此番被景鸿看了出来。明明没有授纹样,却仍旧看了出来,九郎暗自心惊,面上却笑道:“哎呀?天岚宗的?小人倒是不知,兴许是哪天晚上采撷百花时,不知哪朵天岚宗的花儿教的,小人学得杂,不成气候,不成气候。”

景鸿冷淡瞥他,手指掐诀,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个遍,冷哼道:“浑身上下没有别的法门,还是宗主嫡传——我想起来了,你叫白凤翎师父,她教你的咯?”

九郎两股战战,不敢言语,生怕哪句牵连了白凤翎。

“我改日找她。”景鸿道。

他点点头,又道:“我师父也学得杂,您不也没看出她么,我实在蠢笨,单学了一种,你不信问她去。”

“不必狡辩。她身上有天岚宗的纹样,虽然隐藏很深,并且也不是我授予,但货真价实,我猜想是前辈兴许与她有缘。”

他说的是天岚宗一代先祖,天岚宗的创立者。

九郎只讪笑着不提。

“天岚宗的人还是与段云少些牵扯好。既然她收你为徒,你就好生修炼,不要天天鬼混,丢了我们的面子。”景鸿教训道,又狠狠敲他脑袋,“这话保密,叫你师父晓得就好,第四人不要知道。”

九郎忙不迭地点头,生怕点慢了便挨打。景鸿又查看他的修为,教训了些修行的谬误,劝诫他修行肉身,清心寡欲,不要纵欲无度,折了好身体,又说半夜就不要去女子屋内,师父也不成,以免误会。

还正在劝诫的时候,段云从黑夜中走来,笑道:“这么热闹?哟,九郎也在。”

景鸿笑道:“段小前辈这时才回来,又是看上哪家姑娘来爱了?”

段云道:“偶尔我也做正事。我去青龙塔看了一圈,不出十日便可落成,青龙已然来了,一丝龙气打了进去,青龙塔不倒,天岚宗气数不尽,白虎他们落成典礼上来,你可不要耽搁。”

九郎左右环顾,景鸿道:“在这里看看英雄,我就回去,天岚宗山门才立,走得久了也不好。”

又说些别的,三人各自分开。

九郎不顾景鸿教诲男女有别,又敲开了白凤翎的门,将他所见一一说明。

她听了,只是颔首思索,过一阵,靠在榻上,柔声道:“你觉得景鸿为人如何?”

“还不大认识,不好盖棺定论。”

“听说你这些日子记了游记?”白凤翎话头一转,九郎想起自己绘声绘色地描述白凤翎与异兽斗的场面讲给姑娘听,后来又实在讲多了,便写了下来。被白凤翎一提,有些脸红,点点头,生怕白凤翎叫他给自己立传。

“今日所见不要记,日后所见,若有提及我的,千万不要提及我的名字,白小苏的更是不成。随你用什么指代,不要说是我就好。”她斟字酌句,末了重重点头,以示重要。

九郎也应了,一把草纸胡乱记着,左一撇右一捺的,横竖也不大端庄。白凤翎看他邋遢,抢了来勉强拿线缝上了不会散页,也有了些书的样子。

仔细翻看翻看从前的记录,失笑,扔回给九郎:“我那么狼狈,你记着做什么?”

“我也只是拿师父指代您,谁知道是哪个师父?后世千千万,说不准这破纸也传不下去。”九郎嬉皮笑脸地收了,揣进怀中,想起景鸿告诫,怕挨揍,便早早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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