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梦中相会之后，并没有按照之前所想要再拖两日。只一夜之隔，涂海便告知蒋兰宫去领小杜俑了。
此时绛珠峰上，天刚破晓。
把蒋寻棠的画册重新在书架上放好，蒋兰宫便下琼脂洞，涂海带他乘舟沿水路划向深处，进入制造人俑的工坊。
此处乃是枕泉司的腹地，坐在小船上放眼望去，这一处巨型洞窟好似封了顶的矿坑，坑壁两侧都支棱着长长的架子，数不清的人俑皮晾衣服似的挂在上面。
“矿坑”的底部连通地下暗河，乃是一片湖泊。故此二人一直乘舟下来，无需靠岸。
湖周围灯火通明。
涂海望着这一片壮观工事，眼神中似有感触。
“我曾经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我做的事能公之于天下。”涂海道，“我一直认为，我所作所为都是错的。”
“对与错，并非一言所能评判。”蒋兰宫道，“若无早年试炼，哪来改良造福。”
岸上正在剥制人皮，然而取材并不是真正的尸体，而是一些兽去了毛发的皮肤。养皮用的药，也不是什么“新鲜童子血”，而是提炼萃取出的药水。
涂海拄着下巴看那些人忙活，道：“改良的法子，从前谁会去想。都只图个方便，好用便罢了。如此劳心劳力，倾囊而举，不是拥有足够的权力物资，绝对做不来。”
蒋兰宫望着坑中来往的人不语。
涂海好奇地瞥向他：“是什么让你想要改变这世道的？”
蒋兰宫轻笑。
“万事总要有个开始。”涂海道，“我讨厌人但又需要人，所以才炼鬼制俑。当年被贬仙籍造就了如今的我，我想知道，是什么造就了你。”
蒋兰宫叹了一声。
“难道是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故？”涂海问。
“倒也没什么，”蒋兰宫道，“只是说来话长。”
小船向着洞中深入，灯光渐渐暗淡，只有前方一小小水榭上亮着一盏鬼火青灯。
他们的船在水榭前缓缓停住，蒋兰宫望着榭台灯下的俑架子，小杜正被夹子固定在上面，毫无生气的昳丽空壳平添妖异之美。
“辛苦了。”蒋兰宫对涂海说道。
涂海抬手表示不必他这么虚情假意。
“面上虽补好了，可这皮已经不抗用。”涂海看着小杜俑，“估计再出点什么事，就会完全垮掉。”
蒋兰宫表示理解。
“我已经在准备新的俑，还没有开始画皮。”涂海说，“话说在前面，还要和这只一模一样的恐怕不容易了。”
蒋兰宫摇摇头：“不必。”
涂海已经准备好一连串劝他不要抱太大希望的说辞，结果他回答这么干脆，反而弄得涂海有点惊讶：“怎么，杜岸的骨头没了？那可真不成，没他身上的东西这俑造不了。现在这个半吊子杜岸身上的东西都是单弦的，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不只如此。”蒋兰宫稍稍中断她，“我是觉得，有什么应该放下了。”
涂海看着他愣了愣，忽然明白，拄着脸苦笑：“那你下个俑的模样可想好了？”
蒋兰宫瞧向水面。
青莹莹灯火照出倒影的面容，他仿佛看到那个再也长不大的少年从水中向自己望过来。
这张脸蒋兰宫从来不喜欢，太过阴柔勾人，容易被小瞧又常招惹是非。虽七八分相似于蒋化吉，可就这么二三的差异，就一个是国色天成佳公子，另一个是祸国殃民的尤物。
他审视倒影，那水中尤物也仔细审视着他，眼神格外好奇。
会不会长大就好了？
蒋兰宫垂手，带起一片涟漪。
“待我画好给你看看。”他笑着说。
涂海接受了这个，挥手命水下的俑将船推向别处。
水榭上的小杜俑缓缓睁开眼睛，侧脸上金灿灿的光纹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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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琼脂洞同山另一面的清玄学府，正好到了年前热闹的时期。学子们闲来无事，拿着炼药的方子自制了烟花爆竹，成天的满山里噼里啪啦没个停。
身为清玄学府宗师的独孤护悄然无声地被撤下，几乎无人察觉，这倒让知情的林有度看着这片热闹景象有些空落落的。
他照旧在四处巡逻，忽然听见宿舍那边一声窜天巨响，伴着天空炸出一团黑云，山头翘出来的屋脊也跟着稀里哗啦碎成了渣。
“唉……”林有度扶额。
他登剑去看看谁又在屋里放炮把楼炸了，结果还没落地就听见一个嚣张跋扈又尖刻的嗓音在地下嚷：“炸个屋顶怎的？学府里炼丹哪天不炸几个炉子，哪个不比这厉害？有本事告到林督主那儿！叫他评评谁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