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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不想放开

早晨趁着店铺都还没开门,白灵月赶着自家的小驴车运了一车酒到天堂居,从后门进去招呼着伙计搬下去。酒全都搬进酒窖,龙彬才从房里出来,一看就是刚睡醒,站在楼上看到她就喊:“白兄,这么早就来送酒?”

“那是自然。”她朝他挥挥手。

他快步跑下来,走近了小声说:“白姐姐,昨晚睡得可好?”

“姐姐?”他比她还年长一点吧。

“我跟着灵玉叫嘛!”他笑得有点羞涩,“昨天我听大哥说,他帮我提亲,姐姐应下了?”

“嗯,”她点头,“不过你还是要找个媒婆来才行,再找人合合八字,该有的都要有,日子也要好好挑,我会想办法通知叔叔婶婶,看他们能不能回来,我妹妹的婚礼绝不能寒碜。”

“没有问题,即刻去办!”他欢天喜地,马上就要跑。

“哎,你回来!”她想问金羽在干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出不来了。

他回头对她贼兮兮一笑,说:“我大哥今天有事,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洞晓一切。

她眯起眼睛,恨得牙根痒痒,忍着没有追上去暴打。

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真是个让人无比焦躁的事情,饶是她非凡俗女子,可以保持表面镇定,心里却还是平静不下来。白灵月坐在酒楼大厅里面,听着过往客人的声音,觉得这些声音清晰但都有点遥远,而自己心跳的声音则过分强烈。这是天堂居第一天开业,有许多优惠,客人自然不少,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有一些也是老街坊熟人,龙彬跑来和她搭讪几次,她都不太清楚说了什么。从上午到下午她一直有一点恍惚,不知道午饭吃了什么,似乎有生以来,她没有过情绪这么失控的时刻。

“听说了没有,西南那边又闹起来了,朝廷正派兵过去,搞不好要出大乱子,你说现在怎么就这么乱?”这个声音出现,她脑子终于清明一些。

“这还不知道吗?当老百姓最难了,都说是官逼民反,不是逼到活不下去谁会反?谁不知道这都是掉脑袋的事情?就拿咱们这买卖来说吧,今天这个税明天那个费,还要打点街面上的,说不定哪天就抓了壮丁,我看买卖也做不下去了,我老婆天天说要回乡下种地,可是种地的也逃不了这些要钱的,还不如现在……哎,不说也罢!”

说话的是两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都是短衣打扮,在街上做小本生意,收了摊子在酒楼喝上一杯,不免闲话。听到他们对话,小二上去添酒,低声说:“不说?怎么能不说?二位说朝廷这苛捐徭役这么重,有几个人受得了?依小的看也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啦!”

“哟,小伙子,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要掉脑袋的!”两个人草草吃完走掉了。

刚刚小二那句,旁人听不清,却逃不过白灵月的耳朵,她看了看他,个子不高拿着酒壶弓着背,完全是店小二的样子,伪装相当成功。其实这个酒楼里面的掌柜跑堂乃至大厨,全部都有双重身份,就更不用说金羽和龙彬了,这个她相当清楚。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天堂会的一个分舵,天堂会的势力在几年前就已经存在,师父生前就嘱咐她注意,但是这个组织行踪非常秘密,到现在她也没有查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大规模,老大又是谁。会是金羽吗?她忽然非常希望不是。

时近傍晚,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走进酒楼直接向白灵月过来,掏出一个信封,毕恭毕敬说:“小人是黄家的仆人,我们少爷今天启程去京城赶考了,临行前托小人把这封信交给白公子。”

她接过信,上面写着“白兄亲启”,认得是黄琮的字体,点点头说:“信我收到,你可以回去了。”

“我家老爷还有话要小人传告公子。”

“你说。”

“老爷说,希望您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纠缠我家少爷。”他头也没抬,低声说。

她顿时有些气结,简直要笑出来,谁纠缠谁?她说也说了劝也劝了,黄家到头来还是赖在她头上,读书人的脑子都这么坏吗?她心里不平,压着声音说:“回去转告你们老爷,就说白某定然不负所托。”

看着那人走出去,混入人群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取出信封里的信,由于对黄琮无意,她也不是真的生气,更加不会迁怒。

“白姑娘:

黄某在此与姑娘告别,此去或许将经年不见。从前你我也曾讨论,朝廷昏聩贪官当道,苛捐杂税一日多似一日,这样情况是否应该再入官场,姑娘洁身自好黄某一直佩服,但是正因世道昏暗,我有能力救国之辈才更应该入世,与恶势力斗争,还原一个清平盛世。黄某此去,有夺魁之决心,此正值朝廷用人之际,黄某已下定决心要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姑娘请自己保重。

黄某知道姑娘无意于我,但是我已经立下重誓此生非姑娘不娶,如果我回乡之日姑娘依旧在酒楼上,还请姑娘履行承诺。

就此别过。黄琮敬上。”

她看完这封信,非常平静地将它收进袖子里,望了望天色,天都快黑了。

这时候街上一片骚乱,一群官兵冲进各个商铺,叫喊着征兵,客人们都赶快跑掉,也有来不及跑的,被拦在里面不敢动。

“白礼,这是不是白礼家的酒楼?人哪去了?”一个卒子站在大厅中央叫嚣。

白灵月看了他一刻,余光扫到后面的龙彬正赶过来,才从角落里站起来,走上前说:“这家店已经于两天前转让出去,不再是白家的了。”

“你是谁?”卒子上下打量她,似乎被震慑到,气势弱下去一些。

“在下白礼的儿子,白络。家父身体不好,已经回乡下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她淡淡立在他面前。

“哟呵,正好!这兵册上有你爹的名字,你爹病了,自然由你来顶替!快跟我们走,明天说不定就到了莫邪关了!”卒子气焰再次点燃,上来就用力拉她。

“哎,军爷,您先放手!”龙彬赶紧跑上来塞银子赔笑脸,“这位白兄是我和我大哥的朋友,您能不能看在我们面子上,缓一缓让我们想想办法?白兄身体也不好,不能去服徭役!”

“搁在往日也就算了,龙公子,不是我们不看你的面子,这是上头的命令,一个数都不能少,大家也知道眼看着要打仗了,我这是真担待不起!”卒子嘴里这样说,却已经松了手,偷偷把银子藏了起来。

“就是缓缓,数肯定给您凑上,在这子安城里,白公子的名号您也应该知道……”龙彬见钱被收了,马上松了口气。

“那好吧,明天我再来带人。”

“是谁要把我金某这里的人带走?”声音传进来,门口立刻让出一条路。

白灵月回过头去,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人,他的身后是渐渐暗下去的街,面前是已经掌灯的酒楼大堂,似乎是从黑暗中走进光明的神祗,她几乎想要说一句“你回来了!”终于在喉咙里阻止住,换成一个颔首,轻轻一句“金公子”。

“白公子。”他举步来到她身边,俯视那个小卒子,说:“回去和你们彭将军说,白络是我的人,问他敢不敢要。”

卒子呆立片刻,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哈腰:“明白明白,小人明白!”说着就退出去跑了。

金羽转过头来看向白灵月,刚刚一个微笑,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一袭湖绿冲进来拉住白灵月,一个劲儿问:“哥哥,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吧?”

白灵月止住白灵玉上上下下胡乱的关怀,接过她手里的小酒坛,笑着说:“你倒是来得正是时候,我们上去再说。”

“就是,白兄刚刚受惊了,上去喝杯酒压压惊。”金羽终于把话说出来,扬臂引路。

白灵月向外看了看,看到许多商户里的人都被拽出来跟着卒子们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而酒楼里面也已经没有了客人。她只是看了看,迟疑一下,就抬步上楼了。

白灵玉是来送酒的,早晨灵月就已经吩咐下,让她傍晚的时候送来一小坛白家的百年陈酿,这一天都在等待金羽,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么回事。上了楼四个人并没同坐,龙彬和灵玉马上识相走开,剩下金羽和灵月在小小隔间中对坐。虽然知道大哥一定会保下白灵月,但是龙彬还是很吃惊,金羽的手腕很多,但是能让他说出那样一句话来,这世界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了!不过他现在没空吃惊,和心爱的女子刚刚把婚事敲定,高兴还来不及。

而小隔间里,烛灯挂在头顶,白灵月把酒舀进细白瓷壶里,拿起酒壶给金羽斟满,说:“公子惦记的白家百年陈酿,谢谢公子今天的帮助。”

“区区小事,而且姑娘让令妹送来酒的时候,还不知道金某会帮助你吧!”他捏着酒杯,并不饮,“姑娘难道不奇怪,我是什么人吗?”

“我非常有必要知道吗?”她淡淡笑,举起酒杯,“这酒极容易醉,公子要慢慢饮。”

两个人都饮下半杯,金羽感叹:“果然是好酒!姑娘说这酒容易醉,可曾是饮醉过?”

“若是醉死过去,也没什么,最怕的就是饮到将醉未醉的时刻,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说到这个她有点脸红。

“姑娘做了什么?”他问到了点子上。

做过什么?那一年过了年爹爹把她送回师父那里,顺便带了一坛陈酿送给师父,师徒三个当晚就把酒喝了个光。白家世代开酒坊,醉酒是不容易的,但那一次她真的喝多了,大冬天穿着薄衫在院子里练拳,院子里的桌子被徒手劈得一块一块,差点把房子都拆了,若不是次日醒来看到一堆木头,她真是不能相信自己有这个能耐,不过事后她的手也疼了很久。想到这些少年事就偷偷笑起来,不答反问:“公子可曾醉过?”

“金某酒量尚可,还不曾醉过。”

“倒不知道我们白家的百年陈酿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让你醉倒第一次的酒。”她见他酒杯见底,又给他斟满。

“姑娘今天就把百年陈酿都拿来了,那么明天喝什么呢?不是说好酒要慢慢品吗?”

“自然是有更好的酒了。”她淡淡一笑,脸已经有了微微红意,带着不易见的娇羞。

他心头一热,马上说:“那么我明天情愿醉死!”

两个人就这样边喝边聊,不大的一坛酒很快就没有了,两个人也喝到了白灵月所说的将醉未醉的时刻,目光带着一点迷离,又不至于失态,目光流转,空气里面有了奇妙的味道。他缓缓拉过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练武的人骨头都硬,皮肤也算不上细腻,她的也不例外,但是掌心并没有因为握兵器而产生的薄茧。

“姑娘用什么兵器?”他好奇地问。

“针,银针。”她马上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接近肘关节处的一个插满银针的布带,“其实兵器灵月都能用一些,但是怕见血,用这个最方便。公子是用剑的吧?”

“姑娘怎么猜到?”他握住她欲抽出的手,忽然觉得这双握起来并不太舒服的手是最值得珍惜的一双手,与自己的手和心都有着奇异的贴合。

“用剑的人,常年和剑在一起,身上染了剑的味道,自然看得出来。”她并不再挣脱,只是说,“公子请你放手好吗?”

“如果我说,我一辈子都不想放开,你会拒绝吗?”他再次握紧,“不要叫我公子,我也不再叫你姑娘,叫我的名,灵月。”

她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微醺的两个人,他的眸子里坦荡地写满爱慕,灼得她几乎不敢直视,却又不肯移开目光,不管脸有多红,张口叫一声:“羽……”

他却低了头,把她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的大手里温柔抚摸,又抬起头来深深望她,说:“你是如此特别一个女子,我从没在一个女子面前感到这样无措。”

“我也从没有为一个男子这样牵肠挂肚。”她迎向他的目光。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几件事可以比得上这样一件事情美好,就是当你爱上一个人,这个人恰好也爱你,谁都不比谁少一分,在同样的时刻动心,用同样的感情相爱。

“灵月,明天整天我都空闲,陪你到街上逛逛好不好?”

“也好。”

“灵月,去把黄家那门亲退了,好不好?”

她笑起来,不可抑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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