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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契阔约

梅华妆深知,荆蔚是个聪明人,上次被她糊弄了,但她迟早会反应过来,到时候恐怕又得费劲找出新的借口来坑蒙拐骗。

那下一次要找什么借口呢,她正在思考着,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太快,她刚在想这回事,荆蔚就来到了她身前。

她冷然望着她,“你在做什么?”

梅华妆扬了扬手上做样子的书,“看书。”

荆蔚闻此,情绪又开始败坏了,“我们让你来照顾大哥,你就是这样来照顾他的?”

梅华妆露出点无奈来,“我是一位先生,只会看书习字,不懂仕婢的活儿。”

荆蔚脸色铁青,“你别以为自己会教先生有多了不起,世上比你会教书的多了去了,我一定要找到克你的一位先生来。”

她猛地拉起了她的手,连拖带拽,把她带到了外面的走廊里,那里有一个老学究拿着几本翻烂的破书,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晃着脑袋,不知再说些什么。

“你去和他比试,这是我的命令,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待下去,你就老实听我的话。”

荆蔚像是个公主,对她颐气指使。

梅华妆看了她一眼,幽幽地笑,“在所不辞。”

荆蔚恼怒不已,她就是厌恶那种笑容,那种笑容总让她萌生出无地自容之感。

梅华妆来到他的面前,那老学究一见她来,仰着头,审视着她,那样子简直要从鼻孔里出气,“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做先生的,不知你是出自哪个名门?”

梅华妆似笑非笑,“哦?祖祖辈辈都是先生,那可真是太惨了,父亲生前曾告诉我,我们家正是因为太堕落,到了我这一代才做了这屎一样的先生。”

他果然被这句辱骂刺激到了,指着她的鼻尖,一阵哆嗦,“你,你有辱斯文,身为女子,居然还出口成脏?”

梅华妆疾声问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是也不是?”

老学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是又怎样?”

梅华妆淡淡地说,“我既然连这条例都破了,还怕什么有辱斯文。”

“你,你……”

他气得声音都喑哑了,“且不论你是否有真才实学,就光你对我长辈的态度就让人诟病了。”

“你算什么我的长辈,恕我直言,想当我长辈什么的,该去阴曹地府问问我那些亲戚同意是否?”

这一句话下来,老学究仿佛是泄了气的皮球,说不出一句抵抗的话来。

荆蔚见他败下阵来,立刻就说道,“你滚下去。”

临走之前,他还叫屈不迭,“巧言令色,巧言令色……”

荆蔚重又回过头,面孔有些阴鸷,她嘲弄地说,“那是个老糊涂,自然是比不上你伶牙俐齿,但我这里还有另一位,贾先生,你出来。”

话音刚落,花坛里就走出了一个年轻且眼冒精光的男子,他方才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被错落的花枝遮掩着,她才没有察觉到。

贾先生对她拱手,“姑娘方才的言辞谈吐我见识到了,那现在是否和我比些真才实学,毕竟教习学生也不光是靠嘴,胸中有丘壑才是重中之重。”

梅华妆直视着他,目光一点也不躲闪,“你想比什么?”

“未免我的考题有失偏颇,还请小姐亲自来命题,好让我们公平竞争。”

贾先生是个精明的人,他把所有的问题都抛给了荆蔚,便是不想落人口舌。

荆蔚随口称赞道,“先生果然磊落。”

他无焦无躁,似乎什么也不能让他在意。

可梅华妆知道,他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而只有没本事的人,才需要用伪装来粉饰自己。

这样一想,她一点心理包袱都没有。

荆蔚明显是刻意针对她,“那什么考题,就现地取材吧,以女人为题,争辩女人究竟有才学好还是没有才学来得好?”

“先生请先说。”

贾先生于此开始了他的争辩,“女人自然是有才学为好,正是因为世上有那些惊才绝艳的女人,才会开辟出我们男人开辟不出的道路。”

这番话也不知是在恭维荆蔚,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

梅华妆冷不丁地问道,“是吗,我倒不知道有哪个女人让你如此钦佩。”

贾先生双拳紧握,郑重地说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殷川的梅华夫人吗,虽然她风评极差,不过我最佩服的是她曾在红袖招亲自为襄亲王做赋,从此挫败当时的才女焱妃,名扬天下。”

梅华妆没料到他会以自己为例子,她先是一怔,而后清醒过来,顿时极力地反驳道,“她已经败了,输得一败涂地,这便是女人参政的后果。”

他仿佛被刺激到了,情绪十分的激烈,“那么如果她安分守己只做那个让人艳羡的才女,是否就不会造就那般恶果了,错的不是她本身,而是她的选择。”

“……”

梅华妆一愣,旋即就冷笑起来,“明明没有见过她,明明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那条路,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笃定,她做了那个才女就能在世上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先生焉知她以后不会成长为第二个焱妃,而焱妃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当年焱妃放弃了才女称号,爱明郁爱的死去活来,丢尽了尊严,然而她舍弃了一切,却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东西,那时间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她的丑闻,她也因此被认为是失败者的代名词。

贾先生争得面红耳赤,“焱妃若没有成为襄亲王的附庸,自然也不会成为梅华夫人手下的失败者,说到底那是她心甘情愿的,那本不该把这罪名安在才女的身上。”

她冷冷地反问道,“照此说来,所谓的才女最好还是不要成为男人的附庸为好,更甚者,最好不要动情是吗?”

他知道自己偏离了话题,却无意识地顺着她的话来,“女人要想安身立命,必须得逃脱情字的束缚,可那是世人都做不到的,所以奇女子为男欢女爱,为风花雪月奔波,历来都无好命,生来也只为历史徒添一些嗟叹声罢了,正因此,我才说,我佩服梅华夫人,但不敢苟同她的选择。”

梅华妆满脸冰冷,嘲讽,“但愿你这辈子不要娶妻,不要生女儿,你的想法,可悲,可叹。”

贾先生不明其意,“何以可悲,何以可叹?”

梅华妆徐徐说道,“有一个人曾告诉我女人生来就是做武器的,既不知七情六欲,也不懂依附别人,那这把武器岂不是钝了。”

贾先生孬着头,苦思不得其解,末了,只得问道,“做武器是为什么?”

“攻心,杀人。”

她答得轻快,且凌厉。

贾先生被那样凌厉的语气一吓,吐息都觉得困难,“这又是为何?”

“男人身下的就是战场,越完美的战场,站的就是越强大的男人,于此相配的是更完美的女人,此时,女人就像是握在他手中的一把武器,可攻他的心,可为他杀敌无数,男人需驰骋沙场,女人需征服男人。”

荆蔚无语看苍天,不得不出声阻止道,“偏题也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贾先生被她一提醒,又赶忙拉回了方才的话题,“那你到底是觉得女子有才好,还是无才是好?”

梅华妆恢复了从前的淡然,“有才无才都好,只要不做先生你这样逞口舌之快的人就好了。”

贾先生脸上涨红一片,“你!”

他还想再反驳什么,荆蔚就冷冽地说道,“滚下去,你是有几分本事,不过我还留有最后一招,请杀手锏上来。”

梅华妆暗忖道,荆蔚可以说是完美的,可是她也有自身的缺陷,她资质很高,但是性情却有些争强好胜,而越是不懂隐忍的人,越容易被折损锋芒。

因为她过分的聪明,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吃过一丝一毫的亏,就这样才养成了这种性情。

为了证明她是错误的,不合格的先生,她火速找来了另一位在她看来可以和她媲美的先生。

那位先生是在经历了她三番四次的考核,过五关斩六将,才精挑细选来的,当然选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很合她的眼缘,那个少年人的容颜生来妖异,就算被他有意丑化了好几分,还是掩盖不住他的妖绝之美。

梅华妆的手腕开始滚烫,她忽然心生不祥之感,当玺夜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便是荆蔚的杀手锏,荆蔚口中的宴夜先生,她眼里那该死的玺夜。

她深知,他绝对会来给她添乱。

荆蔚看似对他很满意,连说话时的神态都有些神采飞扬,“这位是宴夜先生,我为了聘请他,颇费了一番周折。”

玺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位姑娘不但是一个优秀的女人,还是一个严以律己的好先生,现在这世道上像这样自立的女人不太多了。”

荆蔚不悦,翻脸之速让人讶然,“让你来和她比试的,不是让你来赞美她的。”

梅华妆脸色极为难看,“就他?”

荆蔚对她的反应甚为得意,“对,就他,你不是说你很有本事吗?来,你和他比试比试,让我看看谁更有本事。”

玺夜还在脉脉地看着她,梅华妆一忍再忍,“比试什么?”

荆蔚深思熟虑一番后,才说道,“这次不谈真才实学,也不要一味地说教,就比试你最拿手的?”

“我最拿手的是吧!”梅华妆的黑脸仿佛到滴下墨汁来,她走过去,对玺夜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来,把手伸出来。”

玺夜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她啪地一掌就见他的手打得通红。

她还要接着打第二下,还是荆蔚眼疾手快,拦住了她,“喂,你干嘛打他,还打的那么狠,他的手都红肿了,你不要太过分,夜先生,你倒是让让啊!你怎么聚傻站着让她打你。”

荆蔚怒其不争。

梅华妆冷冷地说,“我最拿手的正是责罚学生,现在你还看得满意吗?”

荆蔚气地满脸发白,“你!”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他的身体微倾,冰冷的手掌靠在她愠怒的脸上,轻柔地抚了抚,“我啊,最拿手的便是在责罚学生后,抚慰学生受伤颇深的心了。”

梅华妆牙齿都咬出了血,“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说着,就把他大力往前一推,玺夜差点一头撞到柱子。

“你给我过来。”荆蔚将玺夜拉到了身前,对着梅华妆吼了起来,“不懂得尊重同僚,你居然也配做一个先生?”

梅华妆刻毒地说,“小姐,恕我直言,我本不屑于有这种窝囊废似的同僚。”

荆蔚心中说不出来地气,“你不是在辱骂他,你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她淡淡地应道,“不敢。”

可那平淡的样子,落在荆蔚眼中,分明就是一种挑衅。

就在要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秦蠡走了过来,他对梅华妆说道,“步姑娘,家主方才苏醒,想见见你。”

她正好顺水推舟,“既然家主醒了,那我也就先告辞了。”

荆蔚好像对秦蠡有些忌惮,眼睁睁地看着梅华妆离开,心中再气,也没有勇气把她阻拦下来。

这一幕落在玺夜眼里,又是一阵深思。

在回去的路上,秦蠡有意无意地说道,“方才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尘寰姑娘,你果真是个趣人,我还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小姐这般恼怒呢!”

梅华妆对他很是忌惮,她不敢多说什么,唯有顺着他的意思来,“她是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不过这样的故作老成的学生我见得太多,通常见了我的棍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小姐缺少的就是一个将她压制住的人。”

他又问道,“那位夜先生如何,你觉得能制住她吗?”

一旦牵扯到玺夜身上,她就会变得非常谨慎,“即使我说不能,也阻挡不了小姐对他的好意。”

秦蠡表示认同,“你说的对,她确实相当的固执,不会因为别人的一言一行,去改变她自己的想法,你一定对这样的学生很头痛吧,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想教什么样的学生?”

“其实什么样的都无所谓,即使是坏学生,我也不过是多花一些心思而已。”

说完这一句,她便失去了和他对话的兴致。

秦蠡笑笑,遂不再多说什么,“请随我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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