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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樱与桃

梅华妆冷冷地看着他,“我没有七情六欲,再次提醒你一遍。”

东杨先生有几分怕她,遂不敢再多言。

梅华妆收敛冷意,又泻出了杀意,“和我相近气质的女人,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而且还恰到其处地代替了我,说她没有异心,谁会相信,荒月城刚刚被清理,里面很多能人都待不下去了,得知是我这个梅华夫人在里面做手脚,他们会有报复心理,于是他们会纷纷跑往帝都,投奔沉苏麾下,有了这些人的帮助,他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这种时候恰是亡国的好时机。”

她脸上喜忧参半。

东杨先生犹自狐疑,“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幸灾乐祸?”

梅华妆抿了一下唇瓣,“你没感觉错,我确实是在幸灾乐祸。”

东杨先生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你能告诉我,这有办法解决吗?”

梅华妆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我并不打算解决他的问题,如果真要解决,也要等我回到帝都再说。”

“陛下要气死了,怎么会不幸碰到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女人。”

东杨先生也不知道是气好还是不气好,总觉得眼前这女人就是一条蝮蛇,陛下温暖了她的身体,她反倒还要咬他一口。

不过这种仇恨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像陛下也并非完全爱她一样,陛下对她是又爱又恨,他爱她的同时也恨着她的无情,可讽刺的是,这无情恰恰是他自己所赐予她的。

他恍惚片刻,就听到她说,“你看到老鸩的尸体了吗?”

他难掩落寞,“看到了,我已经让人把他送去荒月城埋葬了。”

“为什么?”

这里的人在意落叶归根,可是他居然不那么做,梅华妆对他不由多了几分思量。

东杨先生仰头看着苍天,眸底倒映苍茫的天空,显得他沧桑无比,“因为他的魂已经丢在了那里回不来了,他突然有了他守护的人,我忽然离他远至千里,从血脉来说,他是我的亲人,而现实上来说,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梅华妆有意呢喃了一句,“那天老鸩告诉我,他很后悔,也很遗憾。”

东杨先生沉顿下来,眼中不知不觉就蕴满了难过,“可那又如何,我的绾娘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那是你的妻子吗?”

他垂下头,脸上结着一层阴翳,“绾娘……我的绾娘啊……”

梅华妆奇怪地问道,“你有生死蛊,为何不用在她的身上?”

东杨先生抬头,看她时脸上竟然划过了几丝恨意,“梅华夫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生死蛊天下只此一对,你若不是梅华夫人,你就根本不会有这种殊荣。”

梅华妆别开眼,静静地说了一句,“抱歉。”

他听了这话,一瞬间仿佛见了鬼似的,“你说什么?你在向我道歉,这不对,这本不应该。”

东杨先生语气急促,仿佛真像是她犯了天大的错误,她的心中不自觉萌生中一股子紧张,她始终说不上话来,“我……”

东杨先生的脸色很苍白,“你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七情六欲正在复原中,我早该察觉到了,可是……”

可这是从何而起的,她被强行抽出了七情六欲为何还能有复原之日,他竟有些胆战心惊地说,“陛下知道吗?”

梅华妆咬了咬唇瓣,“别告诉他。”

东杨先生震悚不已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有了七情六欲会死的,这不光是因为陛下不想你有,还是因为生死蛊的克星就是情欲,你的身体,是不是开始变得虚弱了?所以我才会一直都闻到很浓烈的腐烂味,生死蛊……生死蛊在失效,对吗?”

他每说一个字,她的脸色就会越苍白。

东杨先生一边打量着她脸色的变化,一边从怀中拿出了一盒药,“我有药可以让你再次失去它们,夫人,我还可以为你瞒着这件事,前提是你在陛下没有发现之前就复原成以前的模样。”

梅华妆不住地摇头,“我不需要,我……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东杨先生掩不住气愤,“你居然说自己不需要……你到底是怎么了?”

梅华妆苦涩地说,“你和绾娘过去是怎样的?”

“我们经历了很多,生生死死,几经变故,我从此爱上了她,即便死也不能将我们隔绝。”

东杨先生亦是和她一样苦涩地笑了起来。

她阖了阖眼,而后说道,“那些生能割断的,死不能,我亦是如此。”

东杨先生闻此,舌尖都在打颤,“那你……你爱上了谁?”

梅华妆摸着自己的心跳,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了久违的心跳,那冰冷的皮肤甚至好像有了它本不该有的温度,她只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失去的感觉很难受。”

“那个人是楚沅,还是那个叫玺夜的少年人?”

看到她的反应,东杨先生一下就明了,“我猜是玺夜吧,他冒然离去时,我发觉你的脸色很苍白,梅华夫人正是因为没有欲望的困扰,所以才强大如斯,而你开始有了弱点,不光是变得虚弱了,还学会了懦弱,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怕了。”

梅华妆抵死争辩,“我为什么要怕?”

东杨先生刻意地拔高了声音,“因为陛下会处死他,就像过去处死宴倾一样,给他万箭穿心的死法。”

“你爱的人,会死于最残忍的刑法中,流尽了身上的鲜血,在痛苦中挣扎,直至枯竭而死亡。”

他说话时很缓,竟犹如是在下达死亡宣言,她顿觉地几分窒息。

东杨先生看着她,惨笑不止,“宴倾死了,明郁也将死不远,陛下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所有的警告,你难道都忘记了吗?你为什么要走回头路,你又为什么离了京都,就变了自己的心,你真的不可以再三心二意了,那么多人的死亡都赤裸裸地告诉你,一旦你离了陛下,就像没了主人的丧家之犬。”

梅华妆激动地喊了起来,“我不想再做傀儡,我只想做回我自己。”

东杨先生冷冷地笑道,“是做回以前那个被诅咒的自己吗?你是嫌以前活得还不够凄惨,你被挖了眼,毁了容,是陛下救你出苦海,给你眼下尊贵身份,你这么做,能对得起谁?”

梅华妆更是激烈地为自己辩驳,“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回我自己,玺夜说过,我现在就很好,月兮也说,虽然我不再冷漠,但我比之前更好,我感觉到了,我现在很好,我不是武器了,我心情很轻松,我……我懂得笑了,你知道吗?”

她说到后来,眼底忽然流露出无尽的哀伤,因为她知道,学会笑很容易,而要永远地笑下去,她需要付出她想象不到的努力。

东杨先生怒气不争,“你糊涂了,夫人,你既放不下以前的自己,也离不开如今的地位,你怎么能这么贪婪。”

梅华妆愤怒地反驳,“你竟说我贪婪,凭什么我不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拥有我自己的喜好。”

东杨先生看了看她遍布血色的眼,也是头一次露出那种微妙的情绪来,“你自己能察觉到吗,你现在就已经在受七情六欲的困扰了,很烦躁对不对,而人有欲望便是这样的。”

她很是不能理解,“是啊,我便是人,人就应该这样。”

“有些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说,因为陛下也不允许我这么做,可是现在我不想我的病人走向一条不归路。”

梅华妆对上他诡秘莫测的眼,直觉他可能说出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出来,而那些秘密也许会让她受伤颇重,她有些躲闪,甚至还有种逃避的想法。

可是,梅华夫人一向是迎难而上的,她不懂得逃避二字怎么写。

歇了很久,东杨先生才徐徐道来,“你没有生命迹象,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了,后来陛下命我查阅资料,我又连续走访了很多地方,想查清楚你的身份是什么,之后我在一个神秘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你是傀儡人。”

她摇头,表示绝对的不信,“我知道痛,怎么会是傀儡人?”

东杨先生提醒道,“看看你自己的脖子后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梅华妆颤手摸着脖子后面,手掌心里一片湿淋淋的冷汗,“有一条……一条缝隙……”

东杨先生不由怅然而叹,“你的脸,这人皮,这肉体都是别人的,你毁了容,是我为你换了一张全新的人皮,并且瞒下了所有,后来我想你仅剩下的东西,就只有这装在躯体里的灵魂了,可这灵魂又是谁的?”

“我一定没有告诉你吧,其实你不光没有心脏,你还没有许多的人体构造,你的存在,简直是违背天理的。”

一言诛心。

梅华妆的手缩在双袖里,一直都在不停地颤栗,她的脸上也已然惨白地不像话,可她还是不肯相信,“你胡说,我要真是你说的这样,怎么会懂得七情六欲?”

东杨先生的神色异常认真,“你是最完美的傀儡,堪称神的杰作,神有创世的功能,同理,她也可以造人,我和陛下都怀疑,你是神造出来的傀儡。”

她疯狂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后,她匆匆抹过脸上的冷汗,又问道,“可我即使是傀儡,又能如何?”

东杨先生眯起了眼,眼中乍现着她看不懂的暗光,“傀儡因为没有灵魂,所以死后入不了忘川,直接就是消失,可你是有着自己灵魂的独特傀儡,我不知道你死后会去哪里?”

梅华妆张了张口,那模样很是无力,“我也会就此消失是吗?”

东杨先生无限嘲弄地说,“是啊,这样一想,你有什么资格懂得爱,被你爱上,又被你遗弃的人,岂不是会很痛苦?”

“夫人,你有没有想过,你倒是一了百了地走了,那被爱者,终其一生,心上的伤口都无法得到愈合,你就不觉得这很残忍吗?”

谈及此,他苦笑不已,“我知道夫人已经陷进去了,但从现在开始爬出来还不晚,以后请夫人尽量疏离那个少年吧,他要是一无所得,会很痛的。”

梅华妆想起那少年的模样,眸光十分的恍惚,“他真的会很痛苦吗?”

东杨先生黯然地说,“我要怎么告诉夫人呢,绾娘死去的那一日,我曾试图想毁灭整个世界,我很久之后才得到了缓和,但是也因此错过了许多。”

“人嘛,如果爱了,而又失去了,谁都会有摧毁世界万物的冲动,你看我现在能和你轻松地说这些,你焉知我心中不是剧痛着,你看得到我在笑,那你看得到我心中急于宣泄的痛苦吗?”

许久,许久之后,梅华妆才伸出了自己颤抖的手,“东杨先生,把那药给我吧。”

东杨先生把那药亲手送到她手里,并且语重心长地说道,“是,我希望你能就此清醒,梅华夫人不需要人的感情,因为她压根就不是人。”

她一口吞下那药,眸中的光几度明灭,“还有玺夜的问题……我没法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东杨先生不以为然地一笑,“没有关系,如果你愿意,我会想办法帮你开脱,我这里有药物无数,总有一个可以助你。”

“我会死死瞒住这些事情,原本那是夫人的隐私,我也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我不想自己培育了那么久的心血,在你这里得到死亡的结果。”

最后,他还有些痛心地攥紧了双拳,沉声说道,“夫人,你知道吗,原本绾娘可以活下去的,但是生死蛊给了你,她就没了自己的命。”

“我不知道那些。”

一时间,梅华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东杨先生莫名地松了口气,“即使知道你也做不了什么,我没有怪你,所谓医者仁心,从我刚开始学医的时候,我就牢牢记住了这句话,现在也一样,医,毒,蛊,自古以来都不分家……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啊!这句话就这样记住了大半辈子。”

“从此刻起,夫人的信念就该是,活着,无牵无挂地活着,那和任何人都无关。”

他说完后,竟发现,梅华妆抹过了眼角,那里她流下了最后一滴泪水,“是的,没错,我不该再祸害别人。”

她犹自伤神,并没有察觉到,东杨先生唇角边诡谲的一道弧度,缓缓勾起,又几不可查地收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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