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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湖是人情世故

书生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野人不明所以,就要言问,却见一只龙虾游来,破水而出,飞到半空停住,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书生答道:“读书人!”

龙虾问道:“何求?”

书生道:“见你家龙王!”

野人心底纳闷,不是来找乌龟的么,见龙王作甚,不过他没有见过龙,心中顿时向往。

龙虾却道:“放肆,我家龙王从不见外人,想来你们不是本地人罢?”

书生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鳞片,那鳞片乌光闪闪,见得大海,如有了生命一般,忽而跳动起来。

他一把握住,扔给龙虾道:“那就不见了,你把这块东西交给你家龙王,就说他这海里的一只乌龟打赌输给我们,差了十万册书籍没有给,叫龙王帮忙问问。”

龙虾接住那鳞片,迅感重愈千金,自己一个踉跄,赶紧使出神通,险些出了洋相。

可它定住身形,才往鳞片看了一眼,但见光束射来,大叫一声,已然被刺得双目失明,惨痛着颤抖答道:“上神稍待!”

转入海底不见了。

不多时,海面突然间浪潮翻滚,海风咆哮,却见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老者立于一只乌龟背上,带着一群虾兵蟹将,乘风破浪而来。

老者来到书生和野人所处的岛前,躬身道:“不知上神莅临,请恕罪。”

书生哈哈一笑:“老龙不必多礼,你于此间做王多久了?”

老龙闻言,突然全身颤抖,急道:“上神勿要羞煞小龙,王位之果,愧不敢当。”

书生也不计较,一摆手道:“算了,你是土生土长的么?”

老龙闻言,思索良久道:“传闻三十个纪元以前,祖辈曾随反天者到此,九战九死,九死九战,遗留血脉于此间,故我当不是土生土长之辈。”

“哼!反天者在死地不是秘密,若你所言属实,则你祖辈何等英烈,但却出了你这样的后生,可悲可叹。”

书生闻言冷哼,嘲讽一阵,复道:“也罢,过往之事,谁说得清呢,把东西留下,记得转告那只老龟,欢迎它再来方寸山赌过。”

老龙依照吩咐,叫虾兵蟹将把诸多典籍搬到岛上,尔后行礼退走。

这一切尽被野人看在眼底,其心中泛起滔天巨浪,疑虑重重,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稚嫩地说道:“不是才一万册书么?怎地变成了十万册,看来和尚临走前没有与你说真话。”

书生却道:“喜欢么?”

野人顿了顿,道:“喜欢归喜欢,只是该如何搬走呢?”

书生道:“你可以睡一觉嘛,请风、请云来帮忙,乃至请这些书籍自己跟着你走。”

野人恍然大悟,点头称是,复又纳闷道:“我以为你带我过来,难免要打一架呢,却不想几句话便结束了,很无趣!”

书生叹道:“山不向你走来,你便向它走去,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事人情世故。”

“江湖是人情世故……”

野人悄悄回味,不解其意,无果后不再去想,反而问了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对了,你能把我叫做什么么?”

书生不知他所言何意,皱眉道:“怎么讲?”

野人比手画脚,解释道:“和尚叫和尚,乌鸦叫乌鸦,你叫书生,我该叫做什么呢?”

书生也被这个问题难住,思索良久,转问道:“和尚以前是如何与你说的呢?”

野人道:“他说他没有能把我叫成什么的本事,还说他等的人到了,或许有这个本事,你就是和尚等的那个人,故此我才问你。”

书生笑道:“好聪明的和尚……只是我也没有那样的本事,故不知如何把你叫做什么。我曾闻葫芦树下的花蝴蝶叫你野人。”

野人道:“但我不喜欢,我曾问和尚,我能不能叫做和尚,和尚说不行,那样不妥当,因为类比推论可知,我不是和尚。”

书生道:“那你可以自己叫一个。”

野人拍手叫绝,喜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可我该叫个什么呢?”

书上却道:“野人野人,你何不把野字改一改呢?”

野人道:“改作什么?”

书生沉思半刻道:“不如改做‘冶人’罢,我写给你看。”

言毕并指而辉,只见方方正正、大气磅礴的“冶人”二字横在野人眼前。

野人心中动荡起来,问道:“这个冶字有什么讲究呢?”

书生笑道:“所以要多读书,将来你会明白的。”

野人按捺下来。

不多时他们来到方寸山,野人向下张望,突然急道:“书生,我看到下面有一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书生哭笑不得,不厌其烦道:“那就是你,你就是他。”

野人这才恍然大悟,再道:“噢,对了,我睡着了,因为睡着了,才和你在天上走,可我该如何变回去呢?”

书生心中暗骂:“和尚传道授业,却不解惑,真是小家子气,但却难不倒我。”

他道:“观其所由,幽隐妄想以为其本,你睡一觉试试。”

野人依言而行,在梦中睡去,不多时又在梦中醒来。

他一个机灵爬起来,暗暗思索这几日的见闻,想着想着的,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和尚真是传我一个大本事呢。”

接着手足舞蹈,状若癫狂,尔后掐一个手诀,一块石头向他飞来,他纵身一跳落到石头上,欢喜道:“石头石头,飞到葫芦树下去罢。”

那石头果然载着他飞到了方寸山顶。

乌鸦见状,心里羡慕不已,暗道:“这厮学本事真快,几天不见,都会借物驾驭了,以后离他远一些。”

书生把树下的庙变作了一个书斋,书斋里面全是书籍。

野人放眼四顾,但觉满目琳琅,眼花缭乱。

“书生,这些书太多了,然有一些我已读过,再无用处,我们扔掉了罢。”

“书,从来没有有用无用之说,关键看读书的人。”

书生还在整理这些书籍,缓缓说道:“你读书只能算是牛嚼牡丹,不通其道、不得其法,即使再读一百年,也是枉然。”

野人道:“那该如何读法?”

书生丢给他一页泛黄的羊皮纸,道:“这是一册关于天地众生的总论杂谈,然已销毁不堪,只余开篇一页,讲的一个道理,你看看你能读懂么?”

野人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写着: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段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晨,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野人眉头大皱,稚嫩的脸庞但显深沉之色,久久不曾恢复。

书生却也不去打搅,细细观察。

野人忽而动作起来,身体摇晃,步履幻灭,或左或右,上串下跳,手足舞蹈,掐了一些奇怪的手诀,尔后或挥或点,或弹或推,作疯癫之状。

其动作忽快忽慢,书生初看便已明了,暗道:“这厮太不专心了,教他读书,他却去参悟和推演牧神图,不过已然有些门道。”

只是书生后来越看越惊,不由心神大震,暗道这到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孽。

书生道:“把你奔跑的本事加进去!”

野人闻言,便在书斋之中急速奔腾,那书斋本是庙宇所改,其间尽是书架书籍,野人奔跑起来大开大合,不由打翻许多物什,书生只好不断给他搽屁股。

后来野人愈发疯狂,奔跑的本事融入牧神图的修炼之中,牧神图的感悟又贯穿于奔跑之间,书斋里残影重叠,两道身影如花间蝴蝶来回穿梭,一个负责毁灭,一个负责修复。

书生不由头疼,复再说道:“野小子,方寸之间可见真本事,你的这些本事能放不能收,那可要不得。”

野人心底一惊,不由回神,只见满目疮痍,忽有山河破碎之感,心底难免酸涩,定住身形暗想,如何才能在方寸之间施展出自己的所学所悟呢。

他忽而想起那日见到的大海,还有睡梦之中的天地笑脸,笑脸跑入他的识海身体之中,他自己便也成了一方天地,一时间豁然开朗,讷讷道:“天尊地卑……六合之间,四海之内……这规矩谁定的,我偏不信,我偏要自己定一个规矩,我要天地是天地、众生是天地,野马尘埃也是天地,我设立的天地,我定下的规矩,这天地间的众生皆在我的规矩下生灭,管他什么牧神牧妖,也不必在意自己是否就是放牧者,随心所欲,我思考到哪里,指向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天地……”

想着想着的,便又睡着了。

等书生把杂乱的场面整理干净,野人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一举手,前方物什缓缓移开,按特定的方位排序而定;一抬足,身后桌椅自动,立于坤位。

其三两步之间,从容不迫,出尘出世,只要心有所想,其体内力量便自然调动,一笑一颦、一举一动,大道茫茫,步履飘忽,方圆周遭自成天地,且以他为尊,昼夜旋转,生生不息。

书生大感困惑,惊道:“你这是什么本事,从哪里学来的?”

野人吐出一口浊气,散去神通,顿感心神疲乏,软软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那五十余字,一时间心有顿悟,思绪翻飞,不由想起了牧神图,故想试试,可其间你教我把奔跑的本事加进去,我觉得大有道理,便相互融合,后来又想办法在方寸之间如何施展自己的所学,莫名其妙的就睡着了,睡一觉醒来,也就会使这样的本事。”

书生哈哈大笑,眼角带泪,悲怆道:“是我小看了和尚,是我小看了佛家,只是他们好大的胆子,尽敢传你佛家密宗祖师之法。”

野人不解,问道:“佛家密宗,那是什么本事?”

“一定是的,我绝不会看错,许多年前在西土佛宫见过的,这本事应该叫做……”

书生摇头晃脑,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复道:“这本事应该叫做‘莲生佛’,虽不确定,但大抵不错。对了对了,传言那密宗的祖宗便叫做莲花生。”

野人还是莫不着头脑,不明其言几何,呆呆地道:“然我梦里梦外,并未见过什么莲花。书生,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

“我从不骗小孩子,但我要提醒你,这门睡觉的功法过于霸道,不经意间,天地万物,百家道理都要为其所用。”

书生警诫道:“这功法修炼起来迅速无比,只为成佛,一切可用,可用便可灭、可灭可生、可生可灭,皆在一念之间,故一念可成佛、一念亦可成魔,好在你心性尚且淳朴,否则必伤天和,乃至连你自己也给灭掉。”

野人一惊,问道:“那我可有什么问题?”

书生道:“眼时我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即使看出来也无可奈何,今日夜里,我教你认识天地、认清自己,或许你能通晓其间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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