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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锦瑟捡起碎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银子,她只摸过铜板,但她看见过胡三每次收到银子都会放到嘴里咬一下,于是便学着做了。

这是昨晚那个男人留下的吗?他不是宋国来的杀人魔吗?为什么留了银子又留了菜?

锦瑟有些担心饭菜被那奇怪的男人下药,以前她看到过菜市口的乞丐爷爷被人施舍的鸡腿毒死,所以犹豫着不太敢吃。

可华年不懂这个,趁着她对着银子发呆的时候已经吃了好几口炒蛋,此刻正用馒头沾着醋腌萝卜的汤儿吃的可香了。

锦瑟叹了口气,将银子塞进鞋底收好,然后掰开馒头和华年凑在一起吃了起来,两个小姑娘连炒蛋碗里的凝固的油花都舔了个干净,才抱着剩下的馒头从厨房钻了出去。

酒楼中的狼藉与街上相比不算什么,因为宋军开始烧城了。他们每次离开前都会烧城,可锦瑟不能带着华年藏起来等着他们离开,她知道火和刀剑枪炮一样,都是不长眼的恶魔。

她出生那天,夫人一把火烧了她娘的屋子,父亲为了救娘被火烧了个半死不活,娘也没有活下来。

夫人每天都活在仇恨里,锦瑟不知道她是恨死去的娘,还是恨已经说不出话的父亲。但她知道夫人最恨的还是自己,所以父亲一死,夫人就把她扔到了街上,是胡三把她捡回了家。

跟着胡三这两年,虽然下着暴雪她也要出去讨钱,但好在有了容身之处,哪怕饿肚子也没什么,至少胡三不会打她,也不会用烫红的铁钳戳她的背。

锦瑟看着两条街外的火光冲天,忽然想看看自己背上的疤,但这里没有镜子,她是看不到的。之前华年帮她看过一次,却傻傻地问为什么她的背上有好多花。

华年说不出那是什么花,她还太小,但她知道锦瑟跟她不一样,因为她的背上没有那些花。她问锦瑟要过,可锦瑟说不可以,会疼死的,于是她只好放弃乖乖听锦瑟的话,等到有一天她长大了或许就不怕疼了,到时候就可以跟锦瑟一样在背上画那些花了。

若是此时天空中有仙人飞过,也会看到项城开出了一朵巨大的花。那朵花有烈焰护身,黑烟缭绕,蔓延绽放,从城北一路开向城南,所到之处没有人们的欢呼声,只有无尽的绝望。

若那仙人还肯再仔细看看,就会看到两个小小的黑点儿在小巷中奔跑着,她们跑出了巷子,穿过城中最宽阔的长街,跨过倒塌的院墙,踩到不会再醒过来的人们,可无论多少阻碍都阻止不了她们的脚步,两个人始终牵着手坚定地一路向前,任凭无情的火舌在身后追赶。

大火烧塌了昨夜藏身的酒楼之时,她们终于冲出了城门。只要离开这座死城,她们就有活下去的机会。锦瑟一只手紧紧攥着华年的手,另一只胳膊死死地抱着怀里的破布包,那是她们俩去都城路上唯一的口粮。

可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都城,要怎么走呢?站在看不到尽头的岔路口,锦瑟有些茫然,怎么选?

她只听胡三说过一次,只要坐着马车一直往南走,七天七夜之后就能到达都城。那里遍地的金砖,满街脂粉香气,无数的美食堆在街边,还有好多好多能歌善舞的美人,只要长了嘴,长了手脚,就可以在都城过上神仙一样的日子,再也不用为明日的生计发愁。

可哪边是通往都城的路呢?胡三没说过,因为他从来没去过都城,他口中说的都城,是他听那个被人毒死的乞丐爷爷讲的,乞丐爷爷曾经神神秘秘告诉过锦瑟,说他年轻的时候是都城的大官呢!

如果乞丐爷爷在都城能做大官,那她和华年就一定能活下去。

“华年......”

小姑娘闻声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锦瑟叹了口气,问道:“华年,你说我们该走哪条路呢?”

华年认真地看了看,小手指向左边那条路道:“姐姐,我们走这边吧!”

锦瑟点了点头,两个人手牵着手踏上了那条希望之路。

“哎?风哥,你说那小丫头片子要是选了另一条路,会不会就没今天了?”宴小楼揣着袖子,嘴里叼着草杆儿。

南风拂掉袖口沾上的一点儿烟灰,淡淡道:“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即便是九天之上的神,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嗨!我就是随口一说嘛!风哥你这么认真可就没意思了。”

南风低头一笑,道:“是我无趣了,跟我出来办这趟差,委屈你了。”

宴小楼取下嘴里的草杆儿,一只胳膊搭在南风的肩上,道:“委屈嘛倒是谈不上,但如果是纨姐姐带我出来,确实能让我更高兴点儿。不过风哥你也别伤心啊!跟海臣那个苦瓜脸相比,弟弟肯定是更喜欢你嘛!虽说当初你骗我说什么茶舍管事其实就是个大堂小厮,但落桃能答应嫁给我,还是要托茶舍的福。我宴小楼呢是个明事理的,也就大人不计风哥你的过,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是,多谢宴兄高抬贵手。”南风笑着拱了拱手,抬眼看向消失在弯道的小小身影,道:“这趟差事还要费些时日,今日已没什么可看的,明日一早我们再来。”

“十几年而已,还不是一晃就过了?上次那个狐妖的罗乱事儿都扯到三百多年前去了,咱不也跟下来了?那次你不还差点撞上了当年办差的自己么?我看啊,今儿还是盯着点儿,前头荒山野岭,别叫这城里跑出去的孤魂野鬼给她俩吓着,无常司那帮懒货,到了时辰多一刻的活儿都不干,这项城的冤魂跑的哪儿哪儿都是,真他娘的晦气!”

宴小楼并不觉得自己一个出生在黄泉不人不鬼不妖的东西嫌别人晦气有什么不对,他说晦气就晦气,不然说什么?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吗?

茶舍开张虽只开了三十年,但整日在一块儿办差,南风已习惯了宴小楼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反驳他,而是温声提醒道:“小楼,不要忘了规矩。”

他们不能有任何动作影响客人的过去。在这里,他们只能静静地看着,与这天地山川没有任何区别,若有违背,那便是魂飞魄散。

几只乌鸦飞过,岔路口只剩下一根草杆儿随着风缓缓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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