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烛上的火苗发出“滋”的一声，接连跳动了几下，才恢复平静。
宗灵觉得身体有些疲惫，索性坐下来，靠在石壁上，柳青青便肩并肩陪她坐着。
看着微弱的烛光，宗灵仍然记得，在无回谷时，她和元一九被困在七煞门的秘道中，火光也是这般的微弱。
那时他们两人互诉衷肠，迈出了感情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叹息一声，道：“青姨，以前九哥……元一九什么事情都会对我说，可这次来到九幽门，他却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他连为什么尸解广成子都不跟我说实情。”
叫习惯了“九哥”，即便元一九成了她的杀父仇人，她还一时改不过口来。
“这次元一九来我们这里，我虽也觉得蹊跷，总觉得他另有目的，但没想到他如此胆大，竟然是要尸解你爹。”
柳青青曾怀疑过元一九的目的，但认为他是一个好人，不会做出伤害宗灵的事情来，当时她还以为元一九是奔着鬼面人来的，要查鬼面人底细。
“他说他没有真正爱过我，现在看来，他对我说的话，只有这一句是真的。”这次宗灵控制住了感情，没有哭出来。
“不会的，我相信元一九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只是他此次这么做，或许是有苦衷的。”柳青青的人生阅历比宗灵丰富，她觉得元一九是有苦难言。
“他如果真的爱我，就不会伤害我。可他呢，不仅杀害我爹，还彻底背叛了我和他的感情。”
“他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青青当时不在场，这是她很关心的地方。
宗灵道：“他说了，他说我爹被人下了一种无影无形的蛊虫，必须用他刚才的那套尸解方法，才能杀死这种蛊虫。否则，即便我爹死了，肉身被毁了，这蛊虫也会逃离，寻找新的宿主，继续为祸人间。”
“这个理由很奇特，又像是真的。广成子也是疯了后，被他尸解的。”柳青青对元一九还是比较了解，若不是特殊原因，绝不会做出伤害宗灵的事情，道：“或许世上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无影无形的蛊虫。”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然界的神奇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可是长老鬼面人说了，当时我爹以为元一九是给他解毒，所以才去的修行室，让他布阵施法，而让鬼面人长老给他们护法。”
元一九和鬼面人各执一词，可元一九是凶手，他的言辞就成了狡辩，宗灵当然是选择相信鬼面人的说辞。
柳青青还是比较客观，宗九泉死了，没有人来验证他们两个谁说的是真话。
忽然她脑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疑点，道：“灵儿，你中午是不是和你爹还有元一九吃的中饭？”
“是的，当时是我亲自下厨炒的菜，庆祝我爹为了我的幸福放弃霸业。吃饭时，我爹还认了元一九为女婿，可是结果……”后面的结果不言自明，宗灵不想说下去了。
“可是，如果元一九是给你爹解毒，那你爹肯定会将这个好事情告诉你，但事实上，他没有说。”
“午饭后，我爹留下元一九，说有事相商，或许元一九在那时才提出解毒来诱使我爹上当。解毒是好事，否则元一九为何不在吃饭期间说出来。”
“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柳青青有些失望，刚才还以为找到了疑点，但是现在又有些说不通，问道：“你爹最后跟你说了什么话？”
宗九泉最后跟宗灵说的话，她一字一句都记得非常清楚，道：“我爹说，无论我觉得元一九犯天大的错误，都要给他解释的机会，要去了解真相。”
“完了，他说这话的意思，明显是最后遗嘱。”柳青青惊道：“你爹早已和元一九商定了，由元一九将他尸解，所以才让你给元一九解释的机会。可惜当时我不在场，我要在场，就一定阻止他们。”
“可是他们两个为什么不对我说？”宗灵不解。
“说了，你会同意吗？连我也不会同意，何况是你了。”柳青青叹息了一声，道：“如果从这一点看来，元一九说的或许是真的。灵儿，你应该听你爹地嘱咐，让他解释清楚才能走。”
“我要不是记住我爹的话，早已一剑刺穿他了。”宗灵仍然不相信元一九尸解宗九泉，是经过宗九泉同意的。
如果元一九说的是真的，那无影无形蛊虫确实有那么厉害，他作为元帝的后人，有着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所以不得不抛弃儿女私情，亲手尸解宗灵的父亲。
柳青青有些理解元一九了，或许这就是男人，为了天下苍生，或者为了所谓霸业，都会将儿女私情抛诸脑后。
她道：“灵儿，我现在相信元一九说的是真的。在天下苍生和你之间进行抉择，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是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只是他选择了天下苍生，就只得放弃你。”
“什么天下苍生，这不过是他背弃我的一个理由罢了。”宗灵是心如死灰。
天下苍生的生死离她很远，她感受不到。她只知道父亲被她最爱的人杀了，这才是她的切肤之痛。
她也不是圣母，守护天下苍生不是她的责任，她只想要一份爱情，要一份她可以切身感受到的父爱。可是天下苍生将她的这一切都给剥夺了，用非常绝情的方式剥夺了。
宗灵的痛，柳青青看着心里极为难受，暗叹道：“男人和女人的选择终究是难以一致，或许这就是古往今来诞生那么多爱情悲剧的原因吧。”
“你爹在和你们吃饭了，认了元一九为女婿。而他最后对你说的话，是希望你能原谅元一九。他相信你们两个是相爱，希望你们能幸福。”
柳青青毕竟跟宗九泉相处的时间长，对他的行为方式比较了解，她能理解宗九泉的真正用意。可惜，杀父之仇终究是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即便宗灵选择原谅元一九，他们两个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若是如此，为何我爹最后托付给鬼面人长老的说辞又不一样？”让宗灵原谅元一九，她是排斥的，即便元一九说的是真，她也会因为他做出的选择而恨他。
“因为鬼面人一心只为九幽门的霸业而努力，他那样说，不过是希望你杀死元一九，这样天下再无人可以威胁到本门的六阳焚火法阵了。”
在柳青青看来，既然断定了元一九说的是真的，那鬼面人那番话的意图就很好理解了。
“他为了九幽门，还真是尽职尽责。”宗灵冷笑了一下。
外面天色已经发白，柳青青劝道：“灵儿，事已至此，再多的悲伤也是无济于事，我们该去议事大厅那里，处理你爹的后事了。”
她那些年在无回谷，一个人悟真修道，对世事看开了许多，不像宗灵，还是一个孩子，对世事尤其是情感，仍有很深的执念。
宗灵长叹一声，没说话，跟着柳青青来到议事大厅。
大厅里，原来就设有秦无常的灵堂，现在的灵堂上，不过是增加了宗九泉的棺材和灵位。
宗九泉被尸解后，尸骨无存，棺材放的不过是一些他生前的衣物，折叠得整整齐齐。
宗灵是心如死灰，一切自有鬼面人和柳青青主持，三天后，将宗九泉和秦无常都下葬了。只是在宗灵的要求下，宗九泉的衣冠冢就在其母亲柳飘飘墓旁，两座坟墓并排，以后她来这里，可以同时和父母倾诉。
宗九泉死后，九幽门的人本来推举鬼面人为掌门，但是被鬼面人推辞掉了，态度坚决，众人也奈何不了他。
最后是在鬼面人的提议下，由宗灵出任掌门。
宗灵对任掌门与否没多大兴趣，任也可，不任也可。只是九幽门不能群龙无首，就被强推上了掌门之位。
事后，鬼面人到宗灵房间请示宗灵，问：“掌门，要不要发出对元一九的追杀令？”
“发也罢，不发也罢，你做主吧。”宗灵对掌门之位本就没有兴趣，在任上，也是一个佛系掌门。
“那就发吧，免得玄门正派耻笑我们，说宗主被元一九杀了，却不思复仇，任由他逍遥在外。”
宗灵点点头，算是默认，看着桌上放着的上清玄元剑，心想若是当日一剑刺穿元一九，就一了百了了，省得追杀这么费事。
鬼面人是早已注意到了上清玄元剑，又道：“掌门，这上清玄元剑要不要和其他六件法宝一样，放到圣物室中？”
他是护法长老，守护本门的法器、法宝是他最终职责，提出此建议无可厚非，到时监守自盗就变得轻而易举。
但是宗灵摇摇头，道：“上清玄元剑及灵尘珠就留在我这吧。”
这是她和元一九爱情和生死患难的见证，虽然她还是不能原谅元一九，但是这把剑是她唯一的念想。
鬼面人没有提出异议，道：“是，掌门保重身体，老夫告辞。”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