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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一百四十八

昏昏沉沉间, 孙太后听到阵阵“万岁”,她勉强睁眼, 轻声问:“前头可是要开始了?”

“怕是的。”王姑姑捏着瓷瓶,手还有些抖。

孙太后叹气:“今日本想与他当面说话, 再为我家中求求情,却不料身子这般不争气。”

王姑姑没应她。

孙太后喃喃道:“过了端午便要行刑,我却无法再见父兄一眼,我也无颜见他们,不知母亲如何,也不知嫂嫂如何。我很小便进宫,与她们相处不多, 嫂嫂格局过小, 品行却是不坏的,毓娘若是将她带到宋州倒也罢。母亲,唉,母亲啊, 父兄不在了, 谁又能护她?”她说着说着,又道,“我是得快些好起来,即便父兄不在,我也要护住母亲才是……”

孙太后难得想开,王姑姑却还是一句话未说。

“毓娘,我倒也不怪她, 的确是我们耽搁了她。姑姑,我,都活得这样累,她不该再如此。大郎,大郎……唉。”孙太后躺在床上,哀哀说着这些,越说越是困顿,她反问,“我们孙家到底有何错?毕竟没有下手害他啊?他已是皇帝,为何不能放过我?”

王姑姑这才接话,声音冰冷:“你们孙家自是无错的,错的都是旁人。”

孙太后虽十分困顿,却听清了这话,她再睁眼,看向王姑姑。这么一看,她一惊,王姑姑怎是这副神情?

王姑姑索性上前几步,站在榻前,冷声道:“在你们孙家之人眼中,错的都是旁人,坏的也都是旁人,所有人都得听你们所用才是。除了你们自己,你们又何曾将旁人当作人来看?所有人,在你们眼中,不过是畜生,不过是用具罢了!”

“你……”

“我?”王姑姑在她面前,头一回无有自称“婢子”,“我恨透了你们孙家!我恨不得你们孙家满门全去死!陛下到底是轻饶了你们!”

孙太后并不愚钝,她虽困顿,脑中还是清醒的。

王姑姑这般作态,她脑中一闪,拧紧眉头,忽然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她晨时醒来,精神很不错,除了王姑姑送来的燕窝粥,其他什么也未吃。

王姑姑笑:“我只给娘娘吃了燕窝粥啊。”

孙太后手抓被褥,高声喊“来人”。

王姑姑冷笑:“娘娘省省吧,宫女们早去瞧热闹了。如今,宫中,除了我,谁还在意你?”

“你!”

“即便是我,呵,我是在意你?我是恨毒了你!”

“你敢背叛我!”

“背叛?”王姑姑弯腰看她,“娘娘不知吧,我已背叛你二十余年!”

她离孙太后太近,孙太后一听此话,立即伸手甩了她一个耳光,王姑姑的脸被打得侧过去。她轻声笑,回手也甩了孙太后一个更狠的耳光。孙太后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回首望她:“你打我!你竟敢打我?你背叛我?你竟然敢背叛我!!”孙太后眼珠子一转,狠狠瞪着她,“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害赵琮,想栽到我身上!是谁,到底是谁要你背叛我?!你到底为谁所用!”

“大娘子到底是聪慧的,这般便能想出。”

“你背着我还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娘娘多年未孕,您猜是为何?”

“是你!”

王姑姑得意笑:“是我,不枉我日日在你的膳食中放那能绝孕的食材。”

孙太后恨得直大口喘气,她若不是未能怀孕,何至于这般?她若能怀孕,她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也早就有自己的儿子!她恨得红了一双眼,看着王姑姑,一字一句道:“你陪我入宫多年,我自小只信你,哪怕青茗为你而死,我也未杀了你。你竟敢背叛我!”

“你是因信我才不杀我?只不过是因宫中已无人为你所用,你才不杀我罢了!你留着我供你骂、供你使唤罢了!”

“你究竟为何背叛我!”

王姑姑一想到这儿,便恨不得吐出满口鲜血来,她笑:“为何?为何背叛你?你可还记得我那可怜的丈夫与女儿?”

“他们因故而亡,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她伸手卡住孙太后的脖颈,恨道,“你不顾廉耻,大婚前还要回家中与赵从德私会,却被孙家蕴郎与他娘周娘子瞧见。你的好爹爹,为了你,竟给陈郎下药,让他与周娘子躺在榻上,被你的好哥哥逮了个正着!你当我的陈郎真是外出意外而死?!”王姑姑的眼睛更为血红,“他是被你的大哥给几刀活活捅死的!”

孙太后从不知这些,她睁大眼睛,忘记挣扎,震惊地看向王姑姑。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才几岁,便要被孙沣那个杀千刀的畜生卖到花楼去!!她才六岁啊!”王姑姑说着便哭出声来,“你们孙家却还要我在宫中为你害人,我为你害了多少人?我陪你长大,陪你入宫,陪你跪,陪你吃苦,恨不得把心剜了给你,你孙家却这样待我?!你们的过错,为何要我一家人为你们偿还?”

孙太后震惊过后,因被王姑姑卡着脖子,只能勉强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告诉你?告诉你,你会为我做主?你能将我丈夫与女儿还回来?你不能!你只要做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你既要名,又要情。你们孙家一脉,真是自私透了!”

孙太后怔怔,迷茫道:“你是我的乳母,我不会弃你不顾。你仅因此便要背叛我?”

“我们家的两条命,在娘娘看来,怕是甚也不是?可他们却是我的全部!便是为了他们,我死也愿意。只是死前,我要拉着人与我一同下地狱!”

王姑姑说完,便拧开瓷瓶上的木塞,要往孙太后嘴中灌。

孙太后慌张回神,顶着困意,拼命挣扎。

王姑姑力气大,去掰她的嘴,孙太后依然在反抗,王姑姑却又忽然诡异一笑:“忘了告诉娘娘,其实我女儿后被人救了出来。”她说罢,依然死死压着孙太后,平静道,“说起来,也要感谢娘娘。娘娘打小便与魏郡王世子熟识,青梅竹马,因着娘娘,我才能知晓世子的诸多喜好,也才能助我女儿得世子恩宠。我女儿虽不知她的母亲是谁,身边的人却都是我挑的,我还能为她做些事。”

孙太后眯眼看她。

王姑姑笑:“我女儿,正是他们府里的徐侧妃,世子可是宠爱得很哪。当初,封侧妃,可也是娘娘亲自允的。”

孙太后脑中阵阵眩晕,她记得那个侧妃,得封侧妃后,进宫给她谢恩。她恨那是赵从德的宠妾,却又经不住赵从德苦求,到底给她封了侧妃。见到徐侧妃本人,见徐侧妃生得一副好相貌,却又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还当赵从德皆是因为思念她。

竟然,竟然是如此。

“世子将我女儿从花楼中救回,找人家收养她,给她姓与名,再娶她。我自是要回报世子。如今,你孙家高贵的嫡女,也要嫁给我的外孙呢!”

孙太后眼圈泛红,她已不想听王姑姑接下来的话,可她根本反抗不能。

王姑姑笑道:“娘娘,其实您也挺可怜。您当赵世子真心爱慕你?他爱慕的不过是你的地位罢了,爱慕你的国公府嫡女身份,更是爱慕你的皇后与太后身份,你当世子妃真是他不得不娶?您是不知道,世子当初为了娶到世子妃,到底如何讨好姜家!”

孙太后能够接受全天下人的背叛,她本就是个凉薄之人。

也能够慢慢接受父兄身死,毕竟父兄所做有过。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她这辈子,真心爱慕过的人竟一直骗她、利用她。

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与赵从德初识的那三年。

“我替他杀陛下,陛下若真死了,脏水也是在您身上。赵世子是魏郡王后人,他又有姜家做后盾,他正好上位为皇呢!他做了皇帝,我女儿虽不知我是她母亲,她却能当贵妃!洛阳之事?那也是世子所为,世子本就与姜家商量好,脏水泼到你们身上呢!你们孙家啊,早就没了利用价值!人家要你们死呢!”

孙太后闭眼。

“娘娘啊,您真是可怜得很哪,被人一骗,便是二十多年。”

王姑姑伸出手指再去撬她的嘴巴,孙太后本想反抗,却浑身无力。她忽然觉着,就这么死了,倒也好。

她是真的累了,她顺着王姑姑的手劲张开嘴巴,王姑姑冷漠地将一瓶药灌到她的嘴中。

孙太后想再看一眼,也已无力睁眼。

几息之后,她的脑袋朝一侧垂去,眼角流下几行眼泪。

金明池西门外的马车里,赵从德悠悠醒来,他想起晕前之事,一个激灵就想往起跳。马车帘子被一掀,“二管家”探进半个身子,笑道:“世子,咱们进去吧。”

赵从德中的迷药药效已过,却还有些昏沉,他眯眼看向眼前之人,怒道:“你是谁!”

“小的是您的二管家啊。”

“你不是——”赵从德还未说完,“二管家”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淡笑道:“世子,跟小的进去,您还有命好活。”

赵从德自是不听,挣扎着要扭动。“二管家”一把刀子横在他的脖颈处:“世子若不听话,这刀子可无眼。”

“……你,你放下!”赵从德最怕死。

“二管家”笑着拿起一旁的披风为他披上:“世子披件披风吧,这儿水多,风凉得很。您的身子不适,不能吹风呢。”

赵从德被他强抓着,硬是披上披风,再被拉下马车。他瞧见远处守门的侍卫,便要大声呼救。“二管家”伸手扶住他,一手伸进他的披风中,手上的刀子横在腰间,轻笑道:“世子啊,这刀当真无眼。”

赵从德抖抖索索地,僵硬着身子往前走去。

走到金明池门口,侍卫们行礼:“见过世子!”

“二管家”愁道:“咱们世子身子不适,来晚了,正门都是百姓,只好从这门进了。”

侍卫们见世子僵白着脸,路都要人扶着走,夏日里头还披着披风,弱不禁风的模样,都信了,还关心道:“世子快进去吧,水战还未开始,您去里头歇歇!”

赵从德憋不住,想再求救,他腰间的刀子往里头没入一些。赵从德能觉出已在流血,他的脸色更白,到底闭嘴,老老实实地走进金明池。

王姑姑将药灌尽后,瞧见孙太后眼角有泪,她也不由流下些许眼泪。

她也是真心爱护过孙太后,否则也不至于为太后做那么些。她真心爱护了十多年,正因如此,后来遭到孙家那般对待,她才会这样恨。

可就在今日,她亲手了结了她从前最为爱护的大娘子的性命。

她哭着喃喃道:“大娘子啊,我们这又是何苦。”

她哭了一阵,擦干眼泪,却觉着有些不对劲。那□□的药效虽不是十分快,但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得死!

她伸手到孙太后鼻下一探,便是一惊,竟是有气儿的!且平稳得很!压根不似中毒之后的气息!

恰在此时,外头吹进一阵风,门被推开了!她立时起了一身冷汗,不敢回头,身后却已有人笑道:“小的陪世子来了,娘娘可在?”

此时的宝津楼处,众人高呼多声“万岁”后,赵琮令他们都起身。

赵琮往前走了几步,亲自赞了江谦几句,又道这是全天下的福气,并非他一人的缘故,说得大家又是感动无比。

江谦感动地甚至去擦眼睛。

赵琮嘴角一僵,赶紧道:“因所有百姓辛勤劳作,才能触动上天,降下“嘉禾”,此为全天下之人的功劳。这盛世清平,人皆有份!”他夸完,做了个总结,生怕下头人又要跪,赶紧又道,“江家锦园出嘉禾,可见也是良善人家,才能被上天选中。”

人人点头,深以为然。

“江家绵延数代,是有福气的人家,今日是端午,又有天降嘉禾,趁这吉辰,朕也当顺应天意才是。朕封江家家主江涵为嘉国公,嫡长子江谦为嘉国公世子!”

众人高呼“陛下英明”。

江谦更是红着眼圈再度深度言明他们江家一族的感恩,赵琮差点撑不住。

幸好江谦见好就收,再磕三个头后,便往宝津楼走去,上楼同观。

恰好吉时已到,赵琮笑道:“比拼便开始罢!”

福禄点头,走到前头,高声道:“开始,起号角——”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下头船只上的汉子们光着膀子,举着船桨“吼吼吼”了三声,便静下来,只待下一声号角响起,便要开始今日这万人期待的精彩水战。

此时金明池中一片寂静,人人屏气凝神地盯着水面的船只与船手,只等发令。

寂静当中,号角正要吹响,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落水声。

声音极响,众人一愣,不待回神,再度响起一个慌乱的女声,大声道:“娘娘啊————”,以及一个同样慌乱的浑厚男声:“世子!!!”

赵琮深感不妙,楼下却已有人去查看,五殿离得又不远,没一会儿,便有人急匆匆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与魏郡王世子落水了!”

赵琮皱眉:“快将人捞上来。”

“是,只是,只是……”侍卫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赵琮紧凝眉头。

侍卫是赵琮的亲卫,也是世家子弟,才十八岁,还未娶妻,家中看管严厉。他面上通红,小声老实道:“陛下,娘娘与世子搂在一处落的水,身上只着亵衣……”

“……”

赵世?挑眉,嘴角泄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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