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歌洛莉娅压低了声音。她刚说出一个词，又觉得仅仅控制音量并不妥当，便换用萨菲尼亚语，以使旁人无法听懂：“你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并没有。”奥雷里奥也压低声音，同样用上了萨菲尼亚语。他们确实有必要小心谨慎，以免露出任何的马脚。卡尔多利人确信他们是神使，便热情地挽留他们，为他们准备了住处。奥雷里奥想要拒绝，可对方的盛情实在难却。他勉强接受，然后开始后悔。他们的住处绝不舒适——他们与部落中的住民，一同住在一间长屋里。
这长屋并不是长方形的，而是略带些弧度。因为卡尔多利人的村落，是围绕着村落正中的圣火建起，最初建立的五间长屋构成内环，之后的七间则围成第二环，而在第二环之外，还有第三环、第四环……这里是最大的卡尔多利人部落，总计有十多环的长屋。
奥雷里奥都能够想象得到，这个部落迁移的时候，会是一派何等喧闹的景象。但这种想象不能让他好受半点，他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屋顶。长屋的顶上，只用薄薄的干草封顶。那层干草防不住最小的雨，在风稍大的天气又会被卷走。
这间长屋里，还有数量惊人的生物。除了一整排的蛮子，睡在地上铺设的干草上之外，蚊子不停地嗡鸣着。好在，它们似乎更喜欢那些邋遢的蛮子，而非整洁的文明人。这使得奥雷里奥松了口气，不至于被逼到使出过载法术消灭它们的地步。
至于歌洛莉娅，她甚至不敢躺下，只姿势僵硬地端坐在地上，尽量不要碰上干草。
奥雷里奥说道：“我料到了他们会请出‘圣火’，但我没有料到那个老妇人会自杀，更没有料到……他们就这么招待‘神的使者’。”
“该死的野蛮人。”歌洛莉娅骂道，“这比我们的帐篷差多了！”她说罢，便偏过头望着赫拉德。赫拉德在军中没少见识过更恶劣的环境，不像他们这么挑剔，觉得倦了便能倒头入睡。“明天记得敦促他，找个地方好好洗澡。我讨厌虱子和臭虫！你们最好都别沾上。”
“我会的。”奥雷里奥说道，“我只比更讨厌那些小生物，我也一直没躺下。”他说罢小心地起身，升起一颗小火苗照明，与歌洛莉娅、米拉二人一起，小心地跨过长屋里的其他人，走到了室外。
他们又回到村落的正当中，望见日夜燃烧不熄的篝火。新近成为首席护火者的贝雅迪，正跪在圣火前，用伤痕累累的左手，将木柴送入火堆中，使圣火烧得更为旺盛。其余的护火者，一半仍在火堆旁睡着，另一半则继续念着祷词。不论是那些人，都将精神集中在火焰上，谁也未留意到“神使”等人的举动。
奥雷里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便引着歌洛莉娅和米拉，小心地绕到长屋背后，与另外一圈长屋的间隙当中。这里照不到火光，因此格外昏暗。
“怎么？我们是要溜了？”歌洛莉娅笑着问道。
奥雷里奥却异常严肃，说道：“你觉得可能吗？”
“我知道，赫拉德还在那睡得正香。你要是想溜，不可能不叫上他。”
奥雷里奥又补充道：“我让他们相信我是神使，我也不能随便溜走。我还需要引导他们。”
“你的引导……不是已经完成了？你告诉他们，是时候向东方进军了。”
“你觉得这么模糊的话，野蛮人能不能理解？”
歌洛莉娅说道：“这是个问题。但是我听说，神谕之类的话，必须要越模糊越好。神使，就该神秘一点。不如这样，我们就叫上赫拉德，然后趁夜溜走吧。来去无踪的神使，才更让人觉得敬畏吧？”
“我知道。埃克雷西亚的祭司们，是怎么故弄玄虚的，我们都见过，我也知道怎么模仿。他们没别的能耐，会的就是这点小伎俩。可我不能走，我担心他们搞砸了。”
歌洛莉娅掩着嘴笑道：“要是神像你这么亲民，我们……”
“就要被精灵灭族了。”奥雷里奥说道，“或许……”他偏头望向米拉，便不再开口。他与歌洛莉娅会话时，仍使用萨菲尼亚语，这种语言不仅能瞒过卡尔多利人，也能瞒过米拉——她后来只学会说了塞伦西亚语。
尽管她不能理解，但奥雷里奥又开始隐约地担忧。这个人类与魔族混血的少女，究竟会站在哪一边？自己的打算若为她所知，她会作何感想，又有何种的举动。
他强行终止了会话，说道：“总之，我们休息一会吧。这个地方……似乎比长屋里好得多。”
“对，空气新鲜。”歌洛莉娅说罢便席地而坐，背靠着外环的长屋。她轻轻一拍手，招呼着米拉坐到她身边。见米拉照做，她又柔声说道：“睡吧。”她们合上了眼睛，沐浴着凉爽的夏夜微风，很快就迷糊地入睡了。
奥雷里奥却始终站着。他凝望米拉数分钟，又望向歌洛莉娅，嘴角微微地抽动，心想：“我不希望她的努力白费。如果如果我们到最后，不得不和这个孩子决裂，她会怎么想？”
他深吸口气，背靠内环的长屋，双手抱着臂。他望向东方，见天已经蒙蒙亮。
“这一夜可真累人。”他心里想着，竟站着打了会瞌睡。
他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卡尔多利人的活动即将开始。他舒展着僵硬的肩膀，自嘲般地笑着，心想：“这不是好习惯。”他轻拍歌洛莉娅的肩膀，将女骑士唤醒之后，不等她睁大迷茫的眼睛，便离开两环长屋间的小路，又回到村落的正中。
此时，贝雅迪仍跪在火堆前。她一动不动，任火焰炙烤自己的左手，仿佛一尊石雕。
奥雷里奥凝望着贝雅迪的背影，心想：“真令人惊讶。我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名叫拉达希的老妇，是如何活到那样一把年纪的。虽然说，一部分教士，仅限于忠诚地侍奉神明，而非腐化堕落的，确实会活得更长久。但是……这群人，他们奉献神的方式，就是自我摧残。他们怎么……”
他叹了口气，又想：“算了，人各有志。”他走上前去，提高声音对贝雅迪说道：“我接到了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