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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良辰

黑暗的地宫内一片狼藉, 处处都是打斗过后的剑痕,风卷过处,石壁碎裂, 一地阴灵湮灭后残留的灰烬,随崖低凛冽的寒风沙沙而动。

隐约的光从甬道深处透进来, 如彩笔晕开的宣纸, 透入白秋的眸底, 晕开一片暖意。

她闭了闭眸子,抬手回抱住青烨,“好,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她拉住他的手, 又看向一边脸色惨白的宋颜, 关切道:“师兄, 你的伤如何了?还能走么?”

宋颜撑着石壁,咬牙忍着痛, 低声道:“我无碍。”

玄狰瞥了宋颜一眼,看他今日出力的份上, 倒是没对这个正道有什么偏见了,看他如此艰难, 倒是阴阳怪气地添了一句:“若是实在不行, 也别硬撑。”

“……真没事。”宋颜抬眸, 轻笑一声, 故作轻松地放开撑着石壁的手,捂着胸口道:“只是有些内伤,回去之后,我自会去让我药王谷的友人帮忙疗伤, 几日便可恢复。”

玄狰又冷淡地添了一句:“文禹正好在天照城。”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文禹是昔日药王谷的长老,医治伤势找他便可以了,宋颜这副样子,回人间路途遥远,少不得吃一番苦头,堂堂魔君故意提了一句,便是许可这位正道修士进入天照城疗伤。

宋颜倒也不再推迟,微微一笑,温声道:“多谢魔君。”

玄狰表情冷漠地转身,没有回应,径直走到青烨身边去,低声道:“主人。”叫完这一声,他又看向白秋,神色复杂,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青烨只低头抱紧白秋,白秋顺势搂住青烨的胳膊,笑了笑,“我们也没事,走吧。”

四人一起往地宫的出口走,玄狰走在最前面,白秋和青烨走在后面,宋颜也艰难地跟了上来,一路上,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四人心思各异,但眉眼都是平静温和的。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地宫之中。

走到地宫的出口,宋颜受伤不能施法,玄狰便带他飞了上去,白秋仰头看向青烨,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些许苍白出来——他身子一直都不好,平日倒没什么表现,今日却有些大动干戈了。

每次他动手之后,总是会难受一阵子。

江文景临死前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得不到的执念早已消除,他本是好转了的,但为何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他又瞒了她一些什么?如今的身子,又和最开始想必,是更好,还是更坏呢?

白秋收回目光,说:“我们上去吧。”

青烨“嗯”了一声,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随性,像个没事人一样地抬了抬手指,体内魔元尚未开始流转,还没来得及平地腾空而起,白秋忽然猛地抱紧了他的腰。

他们一起飞了起来。

青烨一惊,下意识伸手搂住她的腰——是潜意识怕她掉下去,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明明是她在带着他飞。

她不想让他再费神分毫。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冰冷的风冲刷着耳廓,又冷又痛,风声呜呜咽咽,如同鬼哭。

柔软的青丝交缠,衣袂翻飞,白秋用力搂着青烨的腰,她身子轻盈,即使是万丈深渊,也比鸟雀更游刃有余,顷刻间便到了悬崖之上。

她松开青烨的腰,朝他笑道:“怎么样?我稳吧?”

小姑娘笑得灿烂,像个热烈的小太阳。

“嗯,很稳。”他眸色幽深,明白她的意思,唇瓣微掠,伸手抚向她暖呼呼的脸颊,低头又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她笑着往后躲,拉了拉他的袖子,“干嘛呢,我师兄和玄狰都还在呢。”

青烨顿了顿,眸子冷冷眯起,不善地扫他们一眼。

一边的玄狰和宋颜:“……”大可不必,忽略他们就好。

这两位当众秀恩爱也不是第一次了,比这还要嚣张的秀法都见过了,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看到他们如此恩爱,他们这两个旁观者,有时候甚至会生出一种“幸好如此”的感觉。

幸好,他们遇到的是对方,才有机会得到救赎。

否则如今的天下,早就该是另一幅模样。

玄狰和宋颜自觉格格不入,又赶紧先溜之大吉了,白秋又说:“既然我稳,那你就抱紧咯。”说着,又带着青烨掠起。

回到天照城时,天照城上方正好笼罩着一片黑云,隐约有雷点闪烁其间。

白秋对这种景象很是熟悉,上次她想逃跑,就是因为这几道筑基期的雷劫,才没成功,被青烨给抓了回去,从此只好乖乖地留在他身边,学着去交付真心。

好巧不巧,白禾今夜要渡劫了。

白秋感觉到一股黑气从身边掠过,随即便看见了玄狰往雷劫方向匆忙赶过去的背影,心里暗笑,心道玄狰倒也不差嘛,白禾故意赌气地说过好几次,不让玄狰在她渡劫时插手,玄狰也表示不会帮她,白禾还因此难受过好几日。

说来都只是气话,真瞧见白禾要受伤了,堂堂魔君跑得倒是比谁都着急。

如今看看,倒也算良配。

白秋瞧着玄狰的背影太入神,感觉到腰间一紧,青烨不满的声音响起,“他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好看,还是青烨长得更好看。”白秋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又得意忘形,体内魔元一泄,差点从空中摔下去,她尖叫一声,还好青烨率先稳住,她一慌就手忙脚乱,不知不觉的,又紧紧地挂在了青烨身上。

青烨冷哼,“还说注意力不在别人身上?”

白秋耳根红了,心虚地小声嘀咕:“刚才那是意外,我说的是真心话,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打从见到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了,我恨不得日日夜夜地看,干嘛没事去瞅别人呢?”

“再说了,那条蛇才不讨人喜欢,我至始至终,就喜欢一个人。”

这么直白的话,就被她直接说出来了,自打与他在一起,她故意说甜言蜜语的次数越来越多,青烨一脸“我早就知道了你也不用一直强调”的不屑一顾,抱着她的手却更紧了,恨不得一辈子也不撒手。

他心底满是火热之意,一回到住处,便将怀里的小姑娘重新丢回了床上。

桌上的红烛还燃着,是她临走时为他留的一盏灯,随后他又走了,灯油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只有一线暖黄的微光,被衣袂声吹得跳动着。

红烛轻摇,窗内人影交缠。

白秋瘫软在一片软褥之中,踢蹬掉了一双绣着海棠的粉色绣鞋,露出晶莹饱满的脚趾,她撑着手,微微支起身子,笑吟吟地望着他。

双靥白里透着红,双眸噙水,云遮雾绕似的,端得是清丽可人,又透着一股子媚意。

……落在他的眼里,此刻更是绝美。

他站在屏风边看着这副美景,殊不知黑衣黑发的青烨,唇红齿白,隽秀无双,落在她眼里也是一番绝美风光。

她还记得当年将他送走时,是何心情。

是不舍,也是孤寂、难过、却又欣慰,含着期待,想知道化形后的小藤藤是什么样子。

后来她误打误撞地和他相遇了。

那时,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无比狼狈,身为魔修被玄灵派围堵,所有人都拿剑指着她,她正与人僵持,一转身,就看见白衣少年从后方缓步而来,眉眼冷寂如雪,姿态冷漠,如久卧云端的上位者,自带威仪。

所有人都敬畏他,他们都对他行礼,那些态度凶狠的弟子,一看见他便换了个态度,毕恭毕敬,又气愤道:“衡暝君,就是这个魔修杀了我派弟子!”

她扬声道:“我没有!明明不是我杀的,贵派连证据都拿不出来,便要诬陷是我杀了人么?”

那弟子冷笑道:“魔修便是人人得而诛之,除了你还能有谁?就算不是你杀的,你今日也别想活着走出我玄灵派!”

白秋气急,瞪着他们不说话。那些弟子纷纷看向那少年,似乎在等着他率先出手,或是发号施令,但她却发现,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眸色深沉,深处翻涌着炙热的情绪。

他不过一眼,就认出她了。

白秋当然也知道他是她的小藤藤,只是她还想着,也许他长大了,过了几百年,早就忘记她了,如今身为玄灵派的圣物,或许会讨厌她这个魔修才是。

她于他也不过是一小段时日的恩惠,也不奢求他报恩。

但他却说:“既无证据,便放了她。”

白秋被放了,她平安下山,一路沿着山路走,总觉得有一股气息跟在身后,若隐若现,她故意停下来等他,她一停下来,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便也现身了。

白衣少年眉眼岑寂,如千年不化的霜雪。

就是这样冷若冰霜的一个人,却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直到和她挨得很近,才认真道:“我等到你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又拿出她给他的玉简,自顾自地说:“我化形之时,想要找你,但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她心虚地垂下头,小声道:“因为……我只有一只玉简,当初为了让你拜入玄灵派,才故意那样骗你,对不起喔。”

面对比她高了一截,气场如此压抑,连修为都甩了她一大截的小藤藤,她突然就没了底气。

“无妨。”他把她的那只玉简收了回去,又拿出一只玉简,递给她,“不要丢了。”

白秋茫然地接过玉简。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道:“你的同门都如此憎恨我,小藤藤你……确定要与我联系吗?这样对你或许不好……”

一声“小藤藤”,让他睫毛突然飞快地抖了抖。

他扭过头,像是在调整情绪,许久,又看向她,认真道:“我有了名字,叫青烨。”

白秋:“噢。”

“不叫小藤藤。”

“……知道啦。”

他看她有些拘谨,踌躇一下,又补救道:“但你……若是想叫小藤藤,也不是不可以……”

她登时眉开眼笑,“小藤藤!”

少年飞快地“嗯”了一声,偏过头,像是有些不自在。

她的小藤藤,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如此温柔了。

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初遇,其实不是这样的,白秋一眼能认出他,绝非是那日玄灵派上的狼狈一见,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刚化形不久,她就混进过玄灵派,在茫茫人海中见过他好几次。

看到自己养的青藤不再畏惧阳光,开始变得强大,遮天蔽日,还有了“衡暝君”这个威风的称号,她当然是高兴的。

她也没想过相认的。

白秋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正邪殊途,她也习惯了以魔修的身份游走在黑暗面,一个人孤单地过日子,时不时再跑去人间找找乐子,偶尔努力修炼一下,免得被人追杀也无还手之力。

她其实是很活泼的性子,喜欢结交很多很多的朋友,但习惯一个人之后,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但青烨后来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不再孤立无援,形单影只。

白衣少年和黑衣魔头的身影在她眼底重叠,白秋其实觉得,他并没有变化多少,看似堕落成魔,从骄傲的正道圣物,到现在残酷冷血的魔头,骨子里的温柔却一分不少。

白秋伸手,轻拉他衣摆,腰身往前,纤细的手臂勾住他的颈,“小藤藤。”

他被她拉得上前,低头搂着她的腰,她低眸去啃咬他的下唇,一点一点的,像是尝着什么可口的蜜糖。

掺了蜂蜜,怎么啃都不过瘾。

素手微抬,在他身后摸索着往上,解开他脑后的发带,鬓边两缕墨黑的发丝垂落,衬得他脸色有股病态的苍白。

白秋又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她一边解,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说:“天还没亮,便还是晚上,我的生辰还没过,想要把你变成礼物,好不好?”

他霎时僵住,眯了眯眸子,问道:“怎么变?”

她抽出了他腰间的玉带,手指顺着外袍钻进他的胸口,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她轻轻点了点他的心口。

他双手猛地一攥,牙根微微抖着,额头突然渗出薄薄的冷汗。

她这一点,正好点在他心口的伤处。

她说:“我要看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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