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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2.如同浮萍

浮萍对元素生命模板的运用熟练程度远超路禹的预估,这只被布置的元素卫兵完全达到了高阶召唤物的水准,加之袭击发生时能够同时操纵3到4个元素生命,他估计浮萍已经触摸到了八阶魔法师的门槛。

洞穴深处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种仿佛能抓住人内心,让人感到压抑的哀鸣路禹在医院里听过,夜越深,那声音便越让人感到难过与无助,像是能随时夺走你的生气。

弥漫在洞穴中的元素之力无法驱散步向死亡的无力感,见到浮萍的同时,两个袭击者正好抬着一具尸体走出来。

浮萍对路禹说了声抱歉,便俯下身子,将手按在逝者身上轻声默念了起来,持续约一分钟的祷告声结束,逝者的尸身也随之被运入更为幽邃的洞穴深处。

“很高兴我们能有消弭误会的机会。”有些憔悴的浮萍强打精神说道。

“但愿不只是个借口。”路路没好气道,“你应该知道袭击时说的话把我们也拉下水了吧,我们本来应该好好享受比赛的。”

“作为猴子被显贵们观赏,对于魔法师应当是耻辱。”浮萍认真道,“你们作为先驱的伴侣,居然能忍受他们的嘴脸?”

路路后半句话弄得脑袋发懵,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在身后的火元素投下的光不足以照亮她的整张脸,否则其他人一定能看见她红透的小脸。

略显宽敞的洞穴内,参与袭击并且全身而退的三十余人尽数负伤,伴随着路禹等人的进入,他们面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了警惕之意——即便浮萍作陪。

角落里,试探路禹的雷芙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中间,一头黑色长发撒乱,大战过后未曾清洗掉的鲜血在她的皮肤、头发上凝固,发出浓烈的腥臭味。

想上前查看的路禹被浮萍制止:“现在的她意识不太清醒。”

说着,浮萍坐在雷芙身边,用手轻轻地将雷芙的脑袋托起,那张还算漂亮的脸蛋上血痂遍布,微微上扬的嘴角不断流淌出涎水,像是坠入极深的梦境之中醒不过来的她“嘿嘿嘿”地低声笑着。

突然,雷芙一把抱住了身前的浮萍,不断地低声喊着“妈妈”,脸也贴了上去,像是没长大的婴孩向母亲撒娇。

浮萍没有推开,而是很温柔地搂住了她,轻轻地抚摩着雷芙的背,又揉了揉她邋邋遢遢的脑袋。

没过几秒,雷芙突然加大了力度,双手紧紧箍着浮萍的腰,那动作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浮萍给洞穴中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他们懂事地起身离开。

清场完毕,她怜爱地操纵着水元素,在雷芙身上流淌,为她洗去已经附着许久,正在发臭的血浆。

“从格拉纳汉的下水道离开之后,她就一直是这样,有时候疯疯癫癫但又能稍微辨明虚幻与现实,有时则像是入梦,所见一切皆是幻觉。”浮萍一声叹息,“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被那群十恶不赦的显贵、大商人们制造的污染毁了!”

路路蹲了下去,她问:“你口中的污染,无药可治吗?”在竞技场见识到雷芙惊人的元素魔法天赋,路路难免惺惺相惜,“我是一名魔药师,介意让我检查一下吗?”

浮萍嘴唇翕动,她本想说“没用的”,但对于路禹伴侣这一身份的信任却又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中了毒,毒素已经损坏了她的脑子。”说完,浮萍抓死雷芙的双手,避免她对路路的魔力应激。

路路问:“没有让药剂师解毒吗?”

“药剂师无法辨别毒素成分,当时受到影响的幸存者症状并不相同,有些是感知失调,有些是身体奇怪衰竭,肢体失去控制,有些则是看上去并无异样,却在不久之后肢体有一定程度的幻痛。因此留下残疾者不计其数,许多人都不堪忍受那频繁袭来的痛楚以及无法再正常生活的残疾而选择了自杀。”

路路惋惜道:“她的实力,如果身体还正常,一定会是这片大陆首屈一指的元素法师。”

“如果你能在她清醒时夸赞她,那会更好……她现在,只是一心求死,被折磨了十四年,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这次袭击时,她便无数次将自己置之危险的境地。”

路禹与塞拉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疑虑已被打消。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路禹问。

塞拉则认为浮萍应该先从一切的原点说起,比方说,她那让整个杜尔德兰显贵们震惊的身世。

浮萍怀中的雷芙像只小猫般蜷缩着,脑袋安详地枕在她的大腿上,这个只给众人留下了疯疯癫癫印象的少女第一次如此安静。

安抚着雷芙的浮萍眼神突然迷离,随着叙述,她的思绪也逐渐回到了从前。

对于浮萍的父母,一对在达斯伍德家当仆从的夫妇而言,他们的人生轨迹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彻底改变了。

也许他们曾经为这两个孩子设想过未来,也许那个未来最好也不过是成为一个普通人,不需要为贵族老爷们工作,但世间命运无常,命运为他们送来的,是一份天大的馈赠。

一个仅仅只有稀薄魔力血脉,评阶最高只能摸到二阶的男人,与一个毫无魔力的女人诞下的子嗣竟然拥有着令全杜尔德兰都为之骇然的天赋。

出生即三阶,这在海妖等种族中很正常,但对于人类,这就像是奇迹。

她的未来,无可限量,魔法师的道路对她天然敞开,展望未来,她甚至自呼吸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向着九阶这让无数魔法师发狂的至高点进发,任何郁郁不得志的魔法师知晓她的存在都会嫉妒到发狂。

与这份天赐之物一同降临的是诅咒。

对于自己孩子的恐怖一无所知的浮萍父母沉浸在悲痛之中,因为先降生的浮萍是个难产儿,脚先出来的浮萍被剪断脐带时已经没了动静,不哭不闹的她宛如死婴。

与浮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为妹妹艾蕾葛,顺顺利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她很快便被医生发现了那无法隐藏的天赋。

汹涌而来的恶意顷刻间摧毁了这个幸福的家庭,达斯伍德的家族魔法师抢走了艾蕾葛,并当场杀死了这对可怜的夫妻,最后对家族卫队的人下令,将他们的尸体带离庄园,焚烧。

“为什么不当场焚烧?”已经知晓浮萍逃过一劫的路禹很好奇做决定的人是如何考量的。

“兴许是害怕吧。”浮萍冷笑,“一个能够诞下传奇般子嗣的父母,或许有着神明的庇佑?又或者害怕亡者之灵游荡于庄园中,带给达斯伍德家永恒的诅咒?谁知道呢,总之,他们最终选择了假借人手,以自己不沾染血腥的方式解决了这一切,就像是希望索命的冤魂找错人一般。”

被视作死婴一同带走的浮萍在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雨夜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执行死刑的卫队成员以火焰将浮萍父母的躯壳化为飞灰,不留一丝痕迹,但对于浮萍……或许是婴儿的啼哭唤醒了他们心底里的良知,让他们不曾人性泯灭堕落如同野兽,他们找来了简易的材料,制作了一个小小的竹篮,以自身的袍服作为遮风挡雨的帘布。

担心离去时间太长被怀疑的他们将一切交给天意,卫队成员释放了一位被达斯伍德家族折辱得奄奄一息的鹰身人,将自由与浮萍都交于了她,也将这能决定浮萍命运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手上。

浮萍说:“蕾拉妈妈做到了,分明受了重伤,但她仍旧奋力地用翅膀震开雨水,带着我离开了那片噩梦之地。”

“那群卫队的人不该回去的……”浮萍一声长叹,“达斯伍德隔天便将所有知情人尽数杀死在了庄园之中,还放了一把大火,将所有的事实掩盖。”

“够狠,哪怕至今仍被其他显贵豪族拿出来阴阳怪气,但是他们就是这么做了。”塞拉啧啧道,“为了得到你的妹妹,煞费苦心啊,拥有自己血脉的子嗣杀了,抢没有自己血脉的孩子回来继续魔法师家族的荣光。”

路禹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会选择让如此年轻的艾蕾葛闹出绯闻,恐怕真实目的不是让家族扬名,而是到了合适的机会,让隐藏在追求者中的达斯伍德家成员顺利与之结合,一切都顺水推舟,无可置疑,这样,他们才能算是完美地获得了艾蕾葛的全部。”

路路和塞拉瞪大了眼睛,就连浮萍也愣住了。

无一例外,他们被路禹的推断震惊了。

浮萍把手按在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关于我的妹妹,我希望稍后再说……那之后,蕾拉妈妈没能逃太远,她伤得很重,野外毫无疑问是危险的,年幼的我只会哭,而这只能为她吸引来数量庞大的敌人,她必须进入智慧生灵聚集的区域。”

“格拉纳汉,对吗?”塞拉说。

浮萍点了点头。

当年的格拉纳汉,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犯人流放之后,已经是鱼龙混杂至极的区域了,但走投无路的蕾拉别无选择,在进入了格拉纳汉,用从野外捡取的一些草药换取了些许药剂之后,她立刻进入了不见天日的下水道之中。

与地面上能够享受天光的人比,下水道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同是被流放者的他们很多原本都是无辜的民众,受到牵连压迫方才落得如此地步,也因此,他们根本无力与那些流放者中真正暴戾、狡诈的罪犯们竞争,最终成为了下水道中的老鼠。

可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受了伤,带着孩子的蕾拉却没有受到刁难,在她的回忆中,定居下来似乎是顺水推舟之事。

自浮萍有记忆起,格拉纳汉庞大的下水道中总是充满了善意。

有人会从地上世界为孩子们带来一些显贵们不要的玩具,有时是几颗玻璃珠子,有时是被大小姐们抛弃的娃娃。

有人则会偷来浮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零食,她记忆中的第一颗糖果便是一名身手极为厉害,自称没有显贵的家能逃过他光顾的大盗所赠。

他从不为自己行窃感到羞耻,只是笑着说地面上住在城堡里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大盗,只需要坐在家中就能盘剥所有,自己与之相比只是婴孩。

蕾拉的伤早已愈合,身为鹰身人的她也该回归自己的种族,但为了浮萍,她留了下来,原因也不再是为了有朝一日发泄对达斯伍德家族的仇恨,而是期望浮萍能够顺利长大,数年时间,她已将浮萍视若己出。

如果一切顺利,她会见证浮萍长大成人,也会在合适的时间,平静地为她叙述身世。

但,下水道的世界,并不由他们说了算。

这处无光之地逐渐的,要承担起那些光鲜亮丽的地上居民的赋税,盘剥程度堪称敲骨吸髓。

在一次大反抗之后,地上与地下的不少人达成了协议,决定将矛头一致对准居住在庄园里的家伙,但到了真正实行阶段,冲锋在前的,却只剩下了下水道的居民。

他们被出卖了。

浮萍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但双手早已握成拳。

许多曾经照顾过她的叔叔伯伯都死在了那场背信弃义的行动之中,他们以为身后的是同伴,战友,殊不知,等待他们的却是刀子。

自那之后,下水道出现了一个管理者,它自称会定期给予这里的人一份定居地上的资格,并且拥有完整的居民权,不再是流放者。

这份许诺分化了原先愤愤的众人,无数人为了那个高悬于头顶的萝卜昂起头。

即便他们中的大多数早已吃够了这群人的苦头,但到了这一刻,却又都有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浮萍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所知道的是,所有获得了居民权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他们在这位管理者口中一直是“过得很好”。

压抑的光景没有持续太久,一场注定载入整个杜尔德兰历史的大事,让浮萍最后的平静生活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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