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然定力还不到家，嘴角明显抽了抽。
“这，你上司啊？”
以他对他哥的了解，这还得是差了好几级，并且是他哥真正认可的上司，否则不会这个语气跟他哥说话，属下更不可能，没这胆子，凌晨三点起床倒立跑圈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敬也：“嗯，暂时是。”
“谢谢，那我走了。”林净然说完，看着那有点过于华丽的洛可可式蝴蝶造型，抿了抿嘴唇，又抬眼看了一眼他哥耳边摇晃的小蝴蝶，默默戴到了眼睛上，拎起行李与林敬也挥手道别。
兄弟两个短暂地见了个面，就又各走各的了，旁边几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家长面面相觑，对这种过于理性的场景十分不解。
这孩子是充网费送的 ？
而有些家族背景的人则暗暗私语，那是林家的人。而其中还有不少人面色古怪，像是憋着要看戏似的。
“今天开学，家长都会来送呢……”
林敬也刚一转身，没走出多远，就有一辆银白色的私家飞行器开了过来，横到他面前不远处。
车造型流畅但无奇，看似低调，可凑近一看外壳是军工防弹级的，引擎系统具备初级曲速能力，是能紧急脱离大气层观光的顶级货。
蔚蓝军校招生考核严格，不过学费是联邦公费，学生来自各个阶层，理论上不问出身，只看本事。所以开着奢华飞车的新生一样得在门口下车，自己拎包进去。
就在林敬也想要绕过去的时候，那飞行器的窗子升起，露出一张英俊温和的脸。
“敬也，好久不见。”
十分难得地，林敬也的眉梢挑了一下。
他有些了然，怪不得刚刚门口有几个人的视线古古怪怪。
那人是伊狄尔特·维默尔。
维默尔上将一生战功赫赫，而他的两位alpha儿子和女儿，都在二十年前战死于抵抗回声组织的前线，只留下两个年纪还小的孙辈，在无尽的期望与疼爱里长大。
今天天穹之剑返航，那么上将自然无法来为小孙子送行，那显然，家中长孙自然就得担当家长了。
伊狄尔特打了声招呼，从飞行器上下来，一脸风度翩翩，又是感伤又是感慨地说：“难得在首都星碰到你，你这是出任务才回来吗，怎么样，还习惯吗？”
他穿着一身行星军团大校的制服，胸口别着闪亮亮的徽章，比他对面风尘仆仆的林敬也军衔高了两级，而且后者虽然制服整齐，但一边袖口有一点褐色污渍。
“哥！”一个更娇憨的声音传来，“你干什——哎？敬也哥哥，你居然回来啦？”
弗雷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随即倒抽一口气，眼眶红红地说：“敬也哥哥你这是怎么搞的，任务紧急也要注意休息呀，不要太拼，都快瘦得没有肉了！”
其他的家长和学生也注意到了这边，不少不了解豪门八卦的普通学生一阵惋惜。
那个文职中校虽然是有些惨淡，但脸和身材看起来也是真的好看，尤其那一黑一蓝的眼睛极其引人注目，只是面前场景的确尴尬——
都说最得意的时刻就是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前男友面前，然后看到对方狼狈凄惨。
这反过来，那不就是极其糟糕的时刻了。
可是，偏偏那俊美青年依旧神色平静，一时间有些听到只言片语的年轻学生忍不住要心疼了，而个别知情人也迷茫起来——这人真是林家那个赖皮缠？这态度……
林敬也什么也没说，弗雷施走近两步，于是伊狄尔特也跟了上来。
离得近了，弗雷施还在天真烂漫地嘘寒问暖，但伊狄尔特忽然心跳漏了一拍。
——林敬也袖口上的那不是污渍，那是……
洗不掉的干涸血迹。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林敬也打断了弗雷施的叙旧，径直走开，但在与伊狄尔特擦肩而过时，他微微侧头，平淡地说：
“毕竟众所周知，维默尔少爷对我的纠缠，非常苦恼。”
有一瞬间伊狄尔特全身肌肉绷紧，连弗雷施都停住了话头。
空气仿佛变成刀锋。
a级的omega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很强，他嗅到了血的味道，不是真血，只是一种对鲜血的渴望情绪。
就好像，对面俊秀的青年可以在下一秒撕裂漂亮的伪装，露出血染的利剑，剜出他的心脏。
所以他下意识噤声，而冷意散去，林敬也早已走远了。
普通阶层出身的学生很多，他们那欣慰又不舍的父母们很快挡住了这个安静离去的背影，热络喧闹的校门口，一片压抑唯独笼罩了那两个看起来气质不俗的贵族。
半晌，弗雷施颤抖着说：“哥，他回来想干什么？”
伊狄尔特沉默了好一会，轻拍他的肩膀回答：“他一年没有返航，也该到休假期了，没什么。”
弗雷施：“可是，今天返航的舰队明明……”
是天穹之剑。
“总不能他给雷恩元帅送了补给吧？”
伊狄尔特的眉头皱了起来。但不出片刻，又舒展开来：“你安心上学，没什么事的，即使元帅临时征调的运输舰真是他的也无所谓的，毕竟雷恩是出了名的讨厌名门望族，而林家拼命想爬进贵族圈，也是人尽皆知。”
看他脸色发白，伊狄尔特安抚：“你怕什么，他真有什么情绪，也该是对着我。”
不过……他暗自咬牙，当年替考那些事没有第三人知道，就算林敬也忽然跳出来说什么，别人信不信两说，真闹到军事法庭，一个二线送货的，拿什么和行星军团的新秀指挥官叫板？
再说了，不是他主动的吗？
弗雷施缓过来一点：“那林净然差一点和斐迪茨家订婚，可不是只差一步就算成真上流了。”
伊狄尔特：“只知道卖儿子的暴发户。不过他家那个s级omega，精神力量够高而且很稳定，应该会被格外关注。”
精致甜美的少年看向林净然消失的方向，眼底涌起一丝阴暗，又很快压下。
追溯到几个世纪以前，空前的战争里，人类失控的武器摧毁了月球，造成了潮汐引力与大气环境的骤变，还没有变成埃里兰回声的科学家们站了出来，把人类从破碎的故土带走，也在人类的基因组里加入了全新的片段。
那是abo三种第二性别分化的开端，由宇宙灾难和人类科学碰撞而成，性染色体上的某一片段的突变带来不同的分化方向，越是分化得高级，说明这组基因越是不稳定。
因此等级越高的alpha越容易狂暴，天资越好的omega，信息素越能干扰他人思维，别说alpha受影响，甚至有可能让敏感些的beta都精神失控。
所以现代联邦把s级定为最优且最高的等级，高于s级的ao并不是没有，只是大多数需要接受基因稳定治疗，能降到s级的或许还能正常生活，不能的话，大约只能在隔离设备里永居了。
林净然分化很晚，但精神力非常稳定，连分化初期精神力不稳的时候都没有过失控倾向，这也是斐迪茨家一度动摇，认真考虑联姻的原因。
只不过……
斐迪茨那位公子，舞会上当众向弗雷施告白了。
豪门，一团乱账啊，众人纷纷叹息。
……
林敬也走到那庭院前，等了将近五分钟，才有人影出现。
这是座相当气派的庄园，庭院里喷泉广场，花园草地，还围着郁郁葱葱的果树，墙壁上一层若隐若现的光子屏障是这里唯一肉眼可见的新时代科技产物。
不过他扫一眼，就知道门口那一排造型精致的树丛里藏着不止一个枪口，虽然民宅安保只能使用麻醉针或者将人击晕，但这么大一堆真打在同一个人身上，和光能枪区别也不大。
他安然地站着，耐心地等。
这是林家的庄园。
急匆匆赶来的人是位浅棕色长发的中年女性，身上是典雅的米色套裙，脚上却是居家拖鞋，似乎是因为方便跑步。
林敬也看见是她的时候微微愣了愣。
女人已经跑到了门边，一脸愠怒，嘀咕了一声怎么又搞除名这一套，然后拽出一个光屏在上面戳了好半天，光子屏障消失，树丛后的武器慢慢收回，大门打开发出了欢迎的语音。
林敬也：“林夫人好。”
女人看着他，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拖着就往里走。
“这是多久没休息过了，衣服脏了还穿着，一会儿换下来阿姨给你处理。”
她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机械管家安排食物，听着她一长串相声一样的报菜名，林敬也终于无可奈何：“姨，我胃里没有黑洞。”
林夫人卡了一下，然后扶额：“也对，但你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不然就不用忙着现准备了。”
林敬也没有说话，林夫人又道：“你爸去矿星了，你不要管，他回来了我跟他说。”
就在说话间，家里的智能管家忽然自动播放了语音：“夫人，先生刚刚发来返航的消息，预计两小时后到达。”
林敬也听到这句话就站住了，他微微侧头，看见雍容的贵妇人嘴唇无声蠕动了一下，似乎说了句脏话，不由得心间温暖，低笑一声。
“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先前去蔚蓝送了小然，他已经平安抵达了，您放心。”
林夫人的表情半是恼火半是无奈，最后叹了口气：“以前你爸天天盼你分化成alpha，哪怕o也好，毕竟你妈……但我没想到小然居然是个o，还是s级，我和你爸都是beta，生出ao本来概率就极低，何况s级，要不是小然和我长得像，我都怀疑抱错了。”
林敬也这回是真笑了：“他分化以后，见了几个相亲对象？”
林夫人翻白眼：“你爸就差拿着他照片贴路灯上打广告了。最后一个没成，小然自己拎着行李继续去上学了，你爸气得把我飞行器全拆了，不准送。”
“那他还真的很厉害了。”林敬也低声说了一句，一时也不知道评价的是谁。
“你爸手里有矿星，那利益太大了。”林夫人忽然说，“他的担心我能理解，他怕无权无势，哪天那些大家族就把他的产业拆了吃了。你们这四个孩子，没有一个alpha，联邦现在是越来越开明了，可八大行星军团的军团长，不都还是alpha么。所以你爸他也不是真的无情，要和你断绝关系，他就是老僵尸，脑子转不过弯。”
不止转不过弯，还幻想被林敬也弄回来学习经商，再让林净然找个有权势的alpha结个婚。
所以林敬也只慢慢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门廊里，一个十七八的少女领着个男孩，正探出头来向这边看，看见林敬也的时候，用力地挥手。
于是林敬也对他们笑了笑，然后对林夫人说：“那我走了。”
“哎……唉……自己要按时吃饭，不在舰队的时候就别光喝营养液了吧。”
林敬也：“好。”
他走出庄园，天空一片湛蓝，地表有大气层的覆盖，和他在星舰舰桥里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有很久没有感受真实的重力了，这重力似乎也太大了，让他抬起腿来，却不知道该去哪，只好又站在了原地。
林敬也翻开通讯。
蹭特瓦尔家？算了，他吃外卖不爱收拾，餐盒满地脏死了；厉冉冉？不了，容易变成实验室小白鼠，罗兰也不太行，他已经帮忙照顾一个小蓝了，放假的时候猫都是他带走，而且还主动买特别贵的高级猫粮喂……
叮——
光屏上忽然弹出一个窗口。
【大鸳鸯眼，你溜得太快了吧，我还惨兮兮地等女皇接见，你别跟我说你已经和床相亲相爱了！】
联系人不在通讯录，但如果是天穹之剑，想拿到他的通讯号不要太简单。
林敬也哑然失笑，刚要回复，指尖动了动，鬼使神差的，他就打出了这样一行回复：
【没有，因为家庭问题，流落街头，目前无处可去，不知道元帅能不能赏个屋顶避雨？】
三秒后。
一个地址出现在了对话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