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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来吧,英雄!

炮击只持续了一会儿就结束了。

中士李雷趴开压在他胸口的某人扔下的胳膊,背好他的电台,朝肖杨最后一次出现的方向爬去。

温热松软的泥土刚刚缓过劲来,太阳的光芒就被什么东西突然遮住了。

李雷停下来,掏出手枪,轻轻地拉一下枪栓。作为打过几次恶仗的西线前锋部队的老兵,他知道炮击没那么简单。

“能拖的全拖起来!撤到调度室!”

那是肖杨的声音。

其实李雷在初中三年纪时就见过肖杨。

那时肖杨是隔壁班出了名的损人精,一开口就让人难堪,丝毫不留余地。“Hello,Lilei,my name is Hanmeimei。Come on!Hanmeimei!Come on!”每次说完这句,肖杨就像发情的大猩猩一样挺起小肚子,站在课间操结束后的操场,奋力摆动双臂。那时李雷还不敢跟人打架,于是初一年级的韩梅梅再次哭着跑出校门。

李雷原本不认识韩梅梅,只因编写教科书的专家实在缺乏创意,才让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个人一起成为笑柄。李雷的成绩是全校最好的,但家景不怎么样,所以中考一结束就被当时正红得发紫的省属重点中专头批录取。此后,他和肖杨的人生轨迹再也没产生交集,如今官居CB师中校副参谋长的肖杨,显然不会留意区区上士军衔的李雷是否曾经相识。

上士李雷,是搭LG师后勤保障营的车回到台北的。

作为去年ED集团军通信尖子大比武的冠军,他被推荐进入由总参信息化部(原总参通信部)、雷达与电子对抗部联合主办的“作战部队通信骨干反干扰强化训练班”学习,计划是半个月。然而他根本没见到所谓训练班的影子,一下车就被一名女上尉和三名面无表情的战士领进台北101大楼,坦任“白灵音乐电台”的信号调制师。

李雷曾想到战司机关宿舍走一趟,探望那个从前线捡回来后托人照看的孤儿。他记得那个好心人姓常,因伤配有专职护士。外出申请递了一共五次,每次都被司马玲玲上校的眼睛瞪回去。

司令玲玲上校可能觉得这个刺头老兵的政治觉悟实在太低,不适合留在“默默无闻、祖国知道”的101大楼继续工作,索性扔给他一个外勤任务,说“不用回来了”。

李雷仍然没机会探望取名叫李思韩的战争孤儿,因为他不幸成为全军闻名的肖杨中校的部下。

连肖杨这样的大人物都“不顾伤病毅然重返火线”,李雷直觉得一股淡淡的神圣感从左耳窜到右耳,只好敲掉门牙,塞回嘴里。

“你说你这人,怎么总比别人慢半拍啊!去调度室没听到吗?”

诈尸般出现的三连长,再次盯上李雷。

李雷回敬一个“懒得鸟你”的眼神,将上好膛的手枪插回枪套。三连长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朝升起蓝色烟雾的车站调度室方向赶去。

调度室拥有花莲市北郊防区体系最完备的防御工事,进可攻、退可守。肖杨也意识到,既然这波炮击如此精准,敌人没道理不继续下去。他甚至对CB师此前屯兵于维修所的作法感到愤怒。即使吴品真的被俘、真的就在坑道施工图上并不存在的密道里,CB师也不该为了封锁消息,或为了营救师长一人,而让一百多号人陷入险境。更何况这一百多人中,绝大多数人是作为花莲巷战预备队存在的,敌人主攻部队还没出现,预备队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动了呢?

幸好调度室并不远,肖杨率队赶到时,果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他最担心的声音。飞机。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

肖杨站在调度室外围空荡荡的街道工事里吼道。

一个下士从经过加固的调度室里探出脑袋,“在这,首长。”

“你是哪个单位的?多少人?”

“IE团九连炊事班,加上连部留守几个,我们还有11个人。首长。”

“乱弹琴!你们连长呢?”

下士愣了愣,看着肖杨。绕东昂直背着不省人事的陈天华,气喘吁吁赶上来,“我、我是......副连长绕东昂直。连长刚送去医院。”

“谁把你的人调到那边的?”肖杨质问道。

绕东昂直不作声。

师直侦察连三连连长低声说:“是陈参谋的命令。”

“陈参谋?”

“是的。陈参谋奉参谋长之命全权指挥车站兵力。”三连连强调了陈天华指挥权的合理性。

肖杨心中一阵狐疑,但没有说出口。

陈天华是林兰直接委派到花莲的十一局特工、前国安人员,此前工作在西北边疆反恐处突一线,与武警部队联动频繁,因而具备一定的分队作战指挥能力,但他毕竟不是军校科班出身,没有受过系统化的正规军事训练,他挂职在CB师作战科只是执行特殊任务的需要。这一点,师参谋长封常清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

不管吴品被俘的情况是否属实,CB师第一要务应是以最快速度作出反应,或直接施以营救,或及时阻截外围敌援,而不是一面摆出师参谋长到IE团前指坐阵部署的姿态,以示“高度重视”,一面又派出并不具备正规作战能力的陈天华靠前指挥,以示“特殊需要”。

这不是封常清的一贯作风,肖杨心里想。

“无线电能直接叫通战司吗?”肖杨问紧随其后的通信军士李雷。

李雷摇摇头。

肖杨毫不感到意外地“哦”了一声,继续沉默。

很多人都知道肖杨是AD集团军侦察兵出身,因为参加过“落人谷血战”、“广州反谍战”,得了一等功,后受到AD集团军军长林兰的亲睐,才得于平步青云。但肖杨本身是地方高校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毕业,参军后在AD集团军直属侦察营任中尉通信官。肖杨明白,CB师通信部队无法突破无线电干扰,不代表“集团军通信专业大比武冠军”来了就能解决,因为电子战考验的是军队信息化的整体水平。

林兰急调肖杨到CB师的目的,一是分管CB师通信,执行战司信息化部(原通信部)下达的应变部署,及时恢复花莲与台北的基本通信;二是替换原十一局局长吴品,秘密接管101大楼司马玲玲部设在花莲的信号中断设备,“确保我敌后谍报人员联络畅通”。当然了,肖杨并不知道“我敌后谍报人员”正是已被总政治部保卫部通缉的“叛逃人员”——庭车常。

李雷则是司马玲玲专门为肖杨的第二项任务选派的。

所谓的“ED集团军通信专业大比武冠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雷隶属于LG师,此前一直战斗在西线,在东线的CB师中没有人际关系。有迹象表明,CB师与战司联络中断是CB师内部通信机密泄露所致,因此101大楼设在花莲的信号中断设备必须由除CB师以外的通信技术人员专门掌握。

“三连长。”

“到!”

“敌人显然要从空中对我实施进攻,但目的还不明确。我命令你掌握这里的部队,固守现有工事,并对其实施监视,有情况随时报告。那个谁......哦,绕东是吧?”

“是。”

“把陈参谋抬进来,卫生员也过来。”

肖杨进了调度室,把蹲在室内坑道入口的炊事班全撵到外面。李雷查看了控制着各排班级步话机的无线交换机、联连到三营总机的有线线路和理论上可直通军级系统的卫星电话,嘀咕一声道:“’21世纪初国际一流水平’的设备,‘80年代国内先进水平’的架构,这还不算太烂。”

“没娘疼的预备役CB师跟‘铁军’师当然没的比,先凑合用吧。”肖杨回瞪一眼,“叫通战司保你二等功。”

李雷拿起卫星电话问绕东昂直,“接入端口多少?”

“YU8954023。没用的,直连信号早被干扰了,调制放大机是师里统一管理,但已经让敌人轰掉。”

“QI旅的放大机离这不超过40公里吧?”

“一没端口,二没识别码。就是叫通QI旅也没法给你转,因为系统不配套,程序也定死了。”

“谢谢您老人家。”

“不客气。”绕东昂直把陈天华放下来。卫生员摸摸胸口,探探鼻息,对肖杨说:“好像震到了内脏,得送团医院。”

肖杨查看了一会儿,“我守3号机场时见得多了,没那么严重。水壶给我。”

继6发依次投射的155mm炮弹的“警告与吓阻”后,M777*炮群又将K上校允诺的最后6发弹,呈散状投射到车站维修所周边,圆满完成了“清场”要求。

从花莲机场飞来的“长弓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在高空侦察机指引下,由南向北,对放弃维修所、退守调度室的PLA加强连展开了牵制式攻击。与此同时,从两栖作战舰上起飞、载着“阿兰朵”特遣队2队的“黑鹰”直升机群低空掠过花莲东面海域。

这些“黑鹰”是隶属于A国特种作战司令部第160航空团、经过隐形化改装的型号,他们成功避开CB师沿花莲市北郊公路部署的车载式弹炮结合防空系统后,又谨慎地迂回至秀林乡山区,才由西向东,扑向维修所。

“除了几条没来及跳坑的尸体,我什么也没看到。这些临时挖掘的散兵坑也不可能藏下几个活人,放心大胆地下去吧,小伙子们。”

长机机长将红外线成像探头收回侦察吊舱,如是安慰机舱里,稍稍有些不安的阿兰朵特遣队员。

没完没了的轰鸣声,吞没了任何一个不通过耳麦的声音,但钢索操作手仍拍了拍第一个举起扣环的特遣队员的后背,半开玩笑地说:“进了战俘营可别逞强,伙计,你老婆我会照顾好的。”

一个接一个,以幸运之神命名的阿兰朵特遣队员滑向了地面。

大地正在颤抖,正如旋翼掀起的沙尘那般狂乱。隔着厚厚的防风镜,没有人看得清自己是否正在孤独,或者是否即将死去。

这时有人倒下了,倒在刚刚触地的另一人的脚边。

“拉我一把!少校。”

少校没有回头,因为他听不见几百米开外,冷不丁射来的5.8mm机枪弹,不相信“阿帕奇”狂轰烂炸下的可怜中国人敢探出脑袋来放冷枪,K上校亲自编写的《敌后须知》也没有特别强调“义务兵役制的中国士兵大多是十七、八岁简单而无畏的青年”。

少校正向脑海里提前确认的方向继续奔去,在冲出着陆场以前,他什么也做不了。

训练是严酷的,战斗效率自然不低,当最后一名队员解脱扣环时,最后一架“黑鹰”离开了这里。阿兰朵2队少校指挥官蹲在PLA尚未完工却已是恶臭扑鼻的战壕里,数着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部下。

他很快发现少了一个人,但“长弓阿帕奇”调头爬升时特有的声场让他没法等下去。

按照计划,主攻部队抽调的“长弓阿帕奇”须在“黑鹰”撤离后的5分钟内全部脱离战斗,以免误击地面友军,同时避开随时可能调整部署的CB师防空部队的锁定。

耳麦里有人报告:“是C组那个长得最像中国人的南韩人。他死了,长官。”

这时,少校远远看到调度室方向的地面,飞起了一连串的东西。经验告诉他,那是机载式30mm速射炮干的。

直升机飞行员只有在百般无奈或恼羞成怒的情况下,才会放弃威力更大但发射条件更高的*,直接动用机炮。

“我知道了,谢谢。”少校放好他的背包,告诉他的部下,“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让中国人回到这里——除非1队已全部撤离。”

“长弓阿帕奇”带着小小遗憾,消失在花莲市区方向上空时,调度室方向的主要地表工事已被基本摧毁。

22名阿兰朵2队队员散布在维修所外围,找好了各自的位置,握紧了武器,密切关注着。

“出来吧,英雄!坑道的空气可没外面好受。”少校冲调度室方向大声嚷道。

副手远远附合道:“太远了!长官。再说他们已经被炸聋了!”

少校笑了笑,觉得空晃晃的胃里多了点力量。他接过通信军士的话筒,压低自己的脑袋,呼叫等候在自己脚下某处的战友:“你们不会也聋了吧?听到我说话吗?我是2队贝塔。”

“1队贝塔收到2队贝塔。”对方长长地舒一口气,略带抱怨道:“上校可没告诉我那是155毫米炮弹,不过还好,总参工程旅至少比中铁一局厚道。”

“我还以为你们全憋死在下面呢。小猫还好吗?1队贝塔。”

“这里的通风系统设计得很隐秘,但效果不错。小猫很好,2队贝塔。准备好接我出去了吗?”

“出来吧,尽管K上校没告诉我你要怎么出来。”

“正如‘某位友好人士’所判断的那样,总参工程旅施工时必定会考虑各种突发情况,看吧,这里不但有自毁系统,还有三处自爆式逃生口。使用手册就在发报室桌子上摆着——PLA压根没意料到,进去的会是我们。”对方笑出声来,“我已找到最佳位置,地面坐标X345Y71,嗯,那里预埋了不少*。轰地一声,地面就会下陷,接着再轰地一声......你就能看到我了。离远点,伙计。”

“不得不说,你比‘某位友好人士’更勇敢。”少校由衷感慨。

A国从来都不缺乏像1队指挥官这样的人,这种人往往同时具备冒险家的无畏和投资师的敏锐,有必死的准备,更有必胜的信心。这种人活着绝不是为了全人类,他们更愿意被当成疯子,军队只需要给予其展示疯狂的条件和机会。

少校点开了地图,循着坐标朝维修所背后的废品处理场望去。他静静等待。

倏地几声枪响。

他猛然回头,看见沉默很久的调度室方向,连蹦带窜,升起一件残破得勉强算是旗子的东西。此类毫无实际意义的场景在中国战争大片里时常出现,他万万没想到,那竟是真的。

此时一个声音呐喊道:

“来吧,英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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