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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东方有一片海

“小鬼!风风火火赶着上哪投胎呢?”

师直侦察营三连二排排长远远看见,参谋长封常清的警卫员正在街上没头没脑地跑着。

没人规定警卫员必须得叫小鬼,但自从有了电影这种东西,“小鬼”便成了警卫员共同的名字。那小鬼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抬过头吼道:“肖副参谋长在哪?”

“肖副参谋长老婆早怀上了喽!”二排长笑着回完这嗓子,朝趴在另一边负责警戒的上士努努嘴。

上士放下枪,摆出连蛤蟆都自愧不如的架势,四肢并用窜上去。嗖嗖几下,他窜到小鬼跟前,一把逮住。

上士把小鬼拎了过来。

二排长伸出指头,毫不客气地在小鬼额头上敲打起来,“你班长没告诉你通过交战街区要帖墙走吗?”

“我刚从调度室那边过来的,绕东副连长说这边打完了。”小鬼有点不服气。

“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无知者无畏。”

“肖副参谋长在哪!”

“哟!口气不小,说说看,你有什么工作要向肖副参谋长汇报啊?”

“急事!”小鬼急了,“真有急事!到底在哪?”

“你有比师长安危还急的事吗?”二排长撇撇嘴。

他能想到这小鬼是参谋长派来的。但再大的事,也没审问俘虏、找到师长的事大。肖杨部署外围警戒时特别交代过,“就是代师长、代政委全来了也要先挡一阵。”他明白肖杨这话的意思。

救人如救火,等政治部按政策、纪律接管和处理战俘,吴品早就身首异处了。

花莲战役打响至今还不满两天,师侦三连就已付出指导员邬思齐上尉以下11人战死,连长以下5人重伤,及9人轻伤的惨重代价——这一代价为营救师长而付出的。如此惨烈的付出,可以没有结果吗?不。

“马上带我见肖副参谋长!”

这时小鬼一把推开上士。

二排长倒吸一口冷气,搓了搓手,重新打量这个小鬼,“肖副参谋长他老人家正忙着呢,到底什么事啊?有事快说,没事请回。”

聪明的小鬼,目光紧紧逼视着故意磨洋功的二排长,“参谋长命令我通知副参谋长,即刻赶到新城国小指挥所,你要阻碍我执行命令吗?”

“两年兵都敢这么嚣张啊!”一直沉默的上士突然抬腿,给了小鬼一脚。

任何一个动手打士兵的干部都会受到严肃处理,但老兵揍新兵似乎在任何一支军队、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天经地义。

小鬼左手抱紧*、右手摸着屁股,委屈地哭了。

“参谋长说了,就是拖也要把肖副参谋长拖回去。参谋长说的。”

“我得批评你一下,”二排长严肃地给了上士一眼。

“请首长批评!”上士回答得干脆。

二排长“嗯”一声,“明天交个不低于三千字的检查给指导.........”

二排长被自己的话击中了。指导员牺牲时在一旁掩护的是他,拖回指导员残骸并用外套包住窟窿也是他,事情才过去短短几个小时,他怎么就忘了呢?

指导员死了,从此不再有人会下达“检查必须不低于三千字”那种要求。二排长默默看着一路打来的方向,突然听到枪声。

那枪声像串在一起的珠子断了线,呼拉拉撒落一地。

“不好!”

二排长想到很多人都有可能干的那件事。

“很多人”里也包括肖杨,肖杨从调度室赶来增援时,邬思齐的残骸还没来及得装殓,那种死法换谁看见都不会有好兆头。

拂晓那几声枪响,给随着花莲战役骤然升温而趋渐落寞的新城车站蒙上了一层诡异。

但二排长真的小看了肖杨。所有人都小看了肖杨,如果肖杨是那种随时可能被情绪冲昏脑袋的人,林兰绝不会将宜兰血战后打红枪管、熬红眼的ID团托付于他,绝不会在3号机场保卫战、太鲁阁峡谷突围战结束不久即从台北拍发密电到北京,专调他一人回来。如果林兰连这点识人之能都没有,军委一号也不可能赋予林兰比前任更大的权力。

肖杨把手枪换成步枪,仅仅是因为步枪有*,可以砸人,而手枪没有。

“谁打的枪?”

肖杨握着换上弹匣后明明没有上膛的步枪,看着喝醉了一般兴奋而又略带不安凝视着自己的部下。

一排长最先反应过来,“好像是六班那边。”

“确认下是哪里的情况,”肖杨将步枪扔回给一排长,“那个谁,去把二排长叫上来。”

不用叫,二排长已经上来了。二排长未经事先请示,便将部署在外围的警戒兵力都带了回来,他看到嘴里喃喃着万能之主的战俘们一个不少,才松了一口气。

那个小鬼也冒冒失失追过来,一把抓住看起来“像个干部”的肖杨。

“肖副参谋长在吗?肖副参谋长在哪?”

“手松开!”肖杨天生就不喜欢小鬼。

小鬼急忙松开手,屁股挨过老兵一脚的他终于长了记性,叭地敬了个礼,“首长好!首长知道肖副参谋长在吗?”

“我就是。”

小鬼再次紧紧抓住肖杨,仿佛这一松就再也找不回来似的,“跟、跟我走,快走。”

“是参谋长的警卫员。”二排长“咯吱”两声咬一口干粮,含糊道:“唔,参谋长那边......很急的样子。”

肖杨夺过二排长口中的干粮在衣服上擦了一把,也不理会小鬼眼巴巴的目光,先啃两口再说。

良久。

“怎么说?”肖杨问摘下耳麦的一排长。

一排长摇摇头,“频道锁住了。”

迫不及待的小鬼插嘴道:“我来的时候,这边频道就乱成一片了,参谋长实在没办法才让我跑来。”

肖杨想了想,“指挥所能叫通车站九连吗?”

“不知道.......”小鬼蔫了。

一排长走过来说:“应该可以的,车站跟国小有地下光缆联通。”

“二排长带1个班押俘虏回车站,到车站后通知李雷——就是跟我来那个上士,让他带电台到国小与我会合。”肖杨交代完二排长,把一排长拉过来说道:“你带其它人往六班方向搜索,如果没什么情况,就通知六班把另外那5名俘虏押到车站,你再继续搜索。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找到师长。”

肖杨突然不再强调“一根亳米都不能少”,这让一排长隐隐感到不安。

“如果师长........”肖杨的嘴唇突然抖了抖,声音轻若蚊语。一排长凑近耳朵,听到接下来的话,“如果师长遭遇不测,你得保证他的身体不被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靠近。”

“不!”一排长坚决地摇摇头,“师长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

“我也希望不会,但多少得有点准备啊。”肖杨冷冷目视不见尽头的黑暗,“我很清楚这股敌人是来干什么的。尽管师长出现对他们来说有些意外,但从某种需要上讲,他们不太可能放过师长。”

“那您更应该留下。”

“若非十万火急,参谋长不会把警卫员派来。我必须得走。你记住我的话,找到师长后不管是死是活都别让人靠近——除了军医。”

“其它首长也不行吗?”一排长颇感为难。

肖杨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摸出几张条子。

敞开条子,上面盖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八战区政治部保卫部”的公章,并署有政治部副主任兼保卫部部长何丽少将的亲笔签名。肖杨抽出两张,在血红的“严禁拆封”大字底下填上日期和时间,交给一排长。

“知道帖在哪吗?”肖杨问。

一排长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又点着胸口回答道:“我会亲自守着师长直到您来为止,师长不会有事。”

“带路!小鬼。”

天好像要亮,可拂晓那只无形的手在那片海里捣弄了半天,始终不见捞起太阳。

渗过天花板的水,嘀答嘀答,这么滴着。

“楼上是个游泳池吗?”他开玩笑地对自己说。

可这个玩笑无法抗拒不断浸透着外套往外挤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中弹的身体,正被他的衬衫紧紧裹着。那是一件从家中衣柜里随手翻出的衬衫。

那天翻出那件衬衫,雪儿就扶在门边那样问:

“爸爸,真是你的衬衫吗?”

“难道是哪个叔叔的不成?”

他刮刮女儿的鼻子,看了一眼墙上永不褪色的彩照。彩照上那姑娘跟他在青政院宿管大妈门外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笑容美得有些遥远。

“为什么没见爸爸穿过呢?”雪儿继续问。

好问的孩子总是讨人怜的,尤其是在他准备再次离家时。他重新打量这件老款警用衬衫,抚摸着崭新但显然已积淀了很久的油墨味,回答女儿的问题:“因为爸爸领到衬衫时还没来得及穿上,就飞到海的那边去了。”

“去找妈妈?”女儿歪着像母亲一样聪明的脑袋。

他点点头,“嗯。因为妈妈喜欢海呀,妈妈一到海边玩就整天整夜不想回家,妈妈说等雪儿长大了才肯回来。”

“雪儿六岁了,爸爸。”女儿撅着嘴说。

“什么?”

“雪儿不是三岁小孩。”女儿严肃地点点蹲下的父亲的额头,“妈妈不在了,雪儿知道的。妈妈生下雪儿就不在了。雪儿会乖乖地照顾奶奶,等爸爸回来。”

“.......雪儿。”

“雪儿很久、很久以前,就看见这件衬衫了。”女儿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在父亲面前走来走去,“奶奶骗雪儿说,那是奶奶演警察阿姨时穿过的道具。可雪儿知道奶奶从来没演过警察阿姨,奶奶在舞台里老是演特务........”

他笑了。

“快去机场吧。”女儿突然停下来,“飞机要起飞了,爸爸,电视里都这么说的。”

“爸爸不坐飞机,爸爸坐船。”

女儿愣了愣,“当兵只能坐船吗?”

“呃.......对。”

“不!雪儿要爸爸当警察,当警察才有飞机坐!”女儿不满地抗议道。

“好,爸爸答应雪儿。等仗打完爸爸就重新做回警察。好不好?”

“真的?”

“来,雪儿唱首歌给爸爸听听。”他毫不犹豫这么说,即便船马上开走也所不惜。

可女儿扑到父亲脸上啃完一口,突然把头一扭,转身便不见了踪影。他追出门外,追到他的母亲呵呵傻笑着让保姆喂水的院子里,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女儿。

“雄哥?”他的母亲歪过头来冲他笑。

雄哥两年前就死了。雄哥是中国最后一个骑兵团长,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就坐在凌晨5时的干休所幼儿园里的一匹木马上。

“我要走了,其其格。”他在母亲的轮椅前蹲下,唤着母亲的俘名。

“开春就回来?”

“嗯,开春。等草原上的雪全都融化的时候,我会骑上你最喜欢的那匹‘尼斯格巴日’(蒙古语,意为‘飞虎’)回来看你。”

他在母亲的额前吻了吻,就像当年父亲吻母亲一样。

小阁楼上的钢琴咚咚几下响起来。他从猎鹰吉普车里伸出脑袋,努力而又徒劳地搜寻着,希望能看到妻子独处守望的身影。

妻子已不可能在那儿,那么是谁,在唱歌呢?

地下的血渐渐流开,就像融化了的草原上的雪,手拉着手、蹦蹦跳跳朝东方那片海奔去。他将自己从梦魇中拉回,猛然拉扯那件衬衫!

痛的感觉让他彻底醒来。

他似乎忘了自己已流过太多血。不过即使没忘,离开身体的血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他站起来,就像几分钟前他果断从黑暗中转身杀回那样,朝那窗口继续走去。离窗两米处趴着一名狙击手,背上长出几个窟窿。角落里有一名侧身面对着门的军官,*耸拉在一旁,两眼干瞪,胸口稀烂。

“背后挨枪的滋味好受吧?”他狞笑地盯着这两条尸体,继续补枪,“敢打我冷枪?我让你打——让你打!”

一枪,两枪,三枪.......

窗外面远远的那挺机枪也跟着响了。子弹扑腾扑腾扫进屋里,桌子在飞,玻璃在飞,仿佛整个世界都飞了起来。

“飞吧!哈哈,都飞起来吧!”

他在翻腾不止的世界里狂舞着,呐喊着。即使整个世界都抛弃他也在所不惜。

不知不觉中他不再飞,也不再飘了。大海也安安静静的,不再咆哮。他终于看清阁楼上,到底是谁在唱歌。

他看到妻子小时候照片里的模样,一模一样。

那小小的女孩儿正在唱歌。

东方有一片海,海风吹来童年的梦,

天外有一只船,请带我漂向那天边。

东方有一片海,海风吹过五千年的梦。

天外有一只船,船一去飘来的都是泪,洒在海边。

再不愿见那海,再不想看那只船,却回头又向它走来。

却又回过头,向它走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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