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强在车上也没有抽烟，看来是烟瘾不大，他带了烟主要是为了更好地与老百姓打交道。老百姓其实很好打交道，一根香烟就马上拉近了距离。
村民告诉孟令强和罗观，他们家挣得钱在村里是最多，他家共有8口人，除了他父亲和小女儿，其他人都能拿到钱，昨天一天就拿0块钱。其他家的人准备把在城里打工的人喊回来，在城里打工还不如在家里。
“这钱挣得比当官坐办公室还容易咧。”村民笑道。
马庄村离红泥湾乡政府最近，最近乡政府圈了很大的两片地，搞了三个草编厂。乡里从外边买了一个彩板房，就当做厂房了。原料就是麦秸杆，用水泡一泡再晒干，再用水泡，如此反复5遍就可以编草帽了。
“草编厂的效益看来还不错啊。”罗观问道。
“好个屁，一顶草帽都没卖出去。”村民说道。
旧野县离南都市太远，本县人大多数都会编草帽，本县人也不会购买。后来乡里组织农用车，把编出来的上好的草帽拉到市里卖，结果颜色不好看，市里人看不上，都喜欢那种的确良布所做的凉帽，并且这种凉帽比草帽便宜多了。
“俺们挣的钱不是因为草帽，昨天上边来检查草编厂的情况，村长让所有的村民，老人和小孩不包括，其他人都到草编厂里边去，主要任务是糊弄上级，让上级领导看一看，草编厂这么多人，这么热闹，都在干活。昨天，俺家出了六口人，去草编厂总共1个小时，上级领导一走，我们就去领钱，一个人5块钱，领完钱都回家了。”村民又说道：“共产党的钱真是好挣啊。”
罗观听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这样作假的。为了得到上级的欢心，做假到了这种地步，长此以往，政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你们草编厂，上级都来了哪些人？他们怎么一下子给那么多钱？”孟令强问道。
“来人不少，各个部门的都有，我告诉你啊，每一次发的钱都不一样。上次听说是市里的吴市长过来，凡是到草编厂的人，每个人可以领8块钱。”村长说道。
“是啊，吴市长真是好人啊。俺们村天天盼着吴市长来，他一来，俺们就能拿更多的钱。要是中央首长来就更好，那就不是8块钱了，那就得涨到好几十。”村民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向往。
村民的话让罗观一时哭笑不得，自己来之前对“六个一”的效果进行了各种想象，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情形。
老百姓之所以说吴天军是大好人，之所以天天盼着吴天军来，就是因为老百姓的演出酬劳会大大增加。吴天军如果知道了真实原因，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罗观一行三人又来到另一个村，就是马庄村一直攀比的柳叶村。这个村的瓦厂已经开工了，烧好的黑瓦成堆成堆地摞在场里。取土的地方很明显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种不成庄稼了。
经过与村民的攀谈，罗观了解到这个村的瓦与马庄村的砖一样，基本上没有销路，做出来的瓦只是做来展品堆在那里，作为成绩给上级领导看的。
罗观、孟令强、胡昌一路走，遇到的事情真的是稀奇古怪，罗观不禁佩服起华夏的老百姓，真不愧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啊。这时罗观也终于弄明白，那个蒋光头为什么最后逃到了那个孤岛之上，因为蒋光头只是指望老美，还有四大家族，从来没有把老百姓的智慧放在眼里。
旧野县老百姓应对上级领导检查的招数可谓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让罗观、孟令强大开眼界。
在一个叫沟背的村子，演员由人变成了猪。
沟背村圈了很大一块地，地里有很多猪圈，号称是全县最大的养猪厂。等上级来检查，马上就组织全村的村民，把自己家的猪提前赶到猪厂，在猪屁股上写上主人的名字。并且猪厂的猪圈都编上了号。
村民们把猪赶到猪厂的时候，村长就会拿着个大喇叭喊：“张学东，在一号猪圈，邓守成，在二号猪圈......以后谁来得早，谁就到大猪圈，猪食也多。谁来得晚，就到小猪圈，猪食也少。”
每家把猪赶过来，村里包各家的猪免费吃一顿，等领导一走，各家领着各家的猪回去。
沟背村的村长告诉孟令强，县畜牧局局长来了一趟，说这么大个养猪厂，猪怎么这么少啊。村长一看，的确是。但村长很聪明，就找邻村的小营村村支书，最后两个村达成了协议。
为了不与沟背村重复，避免同质化，小营村搞了一个养牛厂。当上级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小营村按照沟背村的要求，在猪屁股上写上主人的名字，赶到沟背村的养猪厂里。
而沟背村则把所有的牛都赶到小营村的养牛厂里。这样一来，两个村的养猪厂、养牛厂规模都扩大了一倍，看得上级领导十分满意。
“这不是做假吗？你们也不向上级反映反映？”孟令强问道。
“小伙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你向上级反映，向哪个上级反映？六个一的试点，我们都知道是市长抓的，你向谁反映？你反映了有什么好处呢？得罪乡干部，包村的干部也得倒霉，今后村里在全乡、全县就不受待见，三提留、五统筹，别的村可以少交，你的村一分钱不少，还得多交，到时候村民们都会戳你的脊梁骨，谁会干这样的傻事？”沟背村的村长回答道。
村长的一席话，让罗观与孟令强面面相觑，这就是农村当前的生态，如果不是实地调研，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一切，怎么可能知道农民的所思所想？
也许正是老百姓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从县到乡的干部们，都会明目仗胆地做假，而且做假做得脸不红心不跳。
对于旧野县如此大面积的做假，几乎是倾全县之力在应付上级，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吴天军难道没有觉察出来？罗观怎么也不相信，孟令强说吴天军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只是没有深究，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说白了，整个旧野县都在演戏，吴天军没有纵容，但也没有明确制止。
孟令强、罗观、胡昌用了0天左右的时间走了大半个旧野县，资料已经足够了。除了两个乡本身有水泥厂、家具厂之外，其他的乡所谓的厂都是临时圈的地，临时建的厂，村子百分之九十在做假。
据罗观和孟令强统计，在落实“一村一品”过程中，百分之七十的村，产品都是砖、瓦、酝酝罐罐这样的烧制品，对耕地的破坏极大。要知道，河洛省是全国的粮食主产区，国务院给全省定下了18亿亩的耕地红线，要求必须坚守不能突破。仅凭这一点，吴天军“六个一”的试点工作就会宣告失败。
得到了事情的真相，罗观十分高兴，回到南都市，罗观把孟令强安排在南都大酒店，孟令强的文字功夫果然了得，特别是写得很煽情。罗观看了一遍稿件，心中直叹，这一篇调查一旦在报纸上发表，在省内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这个调查报告在报纸上发表，景卫东倒是责任不大，毕竟景卫东是反对吴天军“六个一”思路的，最后吴天军咄咄*人，景卫东为了班子的团结，提出让吴天军选择一个村作为试点，但是吴天军却要求把一个县作为试点。如果说追究责任的话，吴天军首当其冲。
因此，自己与孟令强调查的这个结果，景卫东一定相当满意。罗观就决定向景卫东报告一下这二十天的成果。
“孟哥，我给景书记打个电话，我估计他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要不，咱们一起去景书记办公室，当面汇报一下？”罗观拿出手机说道。
“罗秘书，我比你大几岁，经的事儿多一些。我劝你不要打这个电话，这一次，咱们也不要见景书记了。”孟令强说道。
“为什么？”罗观问道。
“我们这个调查要发表，跟景书记没有一点关系，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确。”孟令强说道。
罗观恍然大悟，如果不是孟令强提醒，这次真是要办蠢事了。如果让上级知道景卫东授意对吴天军“六个一”试点进行调查，那么景卫东在上级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景卫东是南都市委班子的一把手，他不能亲自出面。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孟令强一个人担着，在报纸上发表的时候，孟令强只能是以他自己一个人暗访的身份，连罗观也不能扯上关系，更不用说在报纸上署名了。
罗观想如果自己向景卫东报告此事，景卫东作为领导，能作何表态？景卫东心里就是再想曝光“六个一”试点工作的危害，也不能明确地说出来，包括对罗观。
这也就是当时景卫东让罗观去总结宣传“六个一”试点工作经验的原因，领导说话总是要让你猜一猜的，有时候说的是反话，你如果不好好琢磨，你就不适合在官场上混，更不用说能够当好领导秘书。
如果罗观向景卫东报告此事，其实就是把责任推给了景卫东。凡事都往领导那里推，就是没有一点担当。作为领导秘书，该承担的一定要承担。比如，对于这个调查，罗观不用报告，万一有什么问题，罗观就可以站出来说，这件事是他自作主张，景卫东并不知情。
这就是领导秘书应有的担当。
“这个事你不用报告领导了，我直接就发表了，吴天军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不归他管。放心，我不会出卖老弟的，当然包括景书记。”孟令强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