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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飘雪

血花!

凄美而壮丽,凌厉而不屈,在那遥远的山头绽放。

谁说女子不能学剑!谁说女子学剑不能伤人!

那亮如水,华如月的长剑,在女子手中起舞,以她为中心,在寒风呼啸的山巅划圆。

她就这么持剑幽幽,她的脸清冷,甚至看不见一丝表情,她的眉毛如寂静的冷月高悬,不食人间烟花。

送雪!

剑尖轻轻一挑,锋芒掠过她的长发,径直刺向一人的咽喉,鲜血自她的剑锋流淌,化成血雾。

女子就像是翩翩而舞的蝴蝶,在寒冷的雪峰唱着哀歌,她的剑每一次游走,每一次轻颤,都映照着她的心跳。

好像不是在杀敌,而只是为了舞剑,一曲生命的挽歌,她的剑中满是挂念。

气势不减,一如天上的女子剑仙不可侵犯,只是她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少年看在眼中,他的心在发抖,他怎不知这是最后一次剑舞,怎不知这是最后的离别……

少年想呼出声音,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拼命的嘶吼,挣扎,连着他背上的剑也一样直冲云霄!

这一刻,他恨极了时间,纵使上天赐予了他最耀眼的天赋,最不平凡的灵魂,但却剥夺了他的时间。

他的一切,也好像在这一刻被剥夺了。

距离那传说中的剑祖境界,只有一步之遥,女子口中所说,等待他横扫六合八荒的日子,也许只差短短的一年,便是这一年,他就能挽回一切,回到他记忆中的梦。

可破碎的终究是破碎了!

他拼命挣扎,却敌不过大雪纷飞,他竭力怒吼,却挡不住寒风飘雪!

冰冻的山,几乎就在他长啸的一瞬间震颤,昏暗的天忽然亮了起来,在空中一瞬间飘起漫天剑影,剑气纵横之下,万物沉寂,唯有剑鸣!

但这些都被遮盖在寒雪中,消散在云雾里。

大雪飘飘,茫茫天地间,寒风席卷,遮住了整片天地,将少年单薄的身影拉的远去,直至望不穿。

终于,另一声独特的,脆弱的剑鸣声,如惊雷落在茫茫大雪中,剑断了……

被一把硕大的砍刀击碎,连同握着剑的人一齐被击飞,深红的血飞洒在雪地中,刺眼又明艳。

兵马奔涌而至,败者只会有一个结局,女子被人潮淹没,再没有了声音……

她败了,她亡了。

但她只是一片飘雪,只是一粒晶莹美丽的雪花,和她一样的雪花有很多。

但都在那一天,全部埋葬在了雪山上,白雪昂昂,雪与血交织,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就像是一场梦,一个无比绮丽的美梦,在一场飞雪中彻底的烟消云散。

逢年花又开,来年雪常落。

剑舞一日又一日,看雪纷飞一年又一年。

不知多少个一年过去,只记得原本的少年长发已经剪短,原本稚嫩的脸颊,变得如刀削般坚毅。

独自坐在山头,远望废墟中的孤山,心中如一场夜雨在淅沥沥的下着。

痛苦且折磨,不甘也无言。

唯有一枚满是伤痕的号角,此刻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默默陪伴着他。

这枚号角已有多年没再穿出声响,曾经的创伤让它装聋作哑,他和边上那人一样,承受着不

该他承受的伤痕。

男子闭目,因为他害怕他一睁眼,就能看到满目的沧夷,凭他的功力,早已经一目就能回忆当时的景。

但这更可怕,可怕到他不敢面对,因为只要回想到当年的一幕,他自己就会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中。

雪依旧是冷的,此刻更是令人胆寒。

因此男人的腰间挂了一壶酒,他不仅要借酒消愁,更是要借酒壮胆。

堂堂的新生剑祖,已落寞可怜到了这等地步。

有人笑言,既然身为剑祖,何不能眼界通达,忘掉曾经的一切,万般美好尽在眼前!

他自嘲,剑祖又如何,剑仙又怎样,他只觉着自己甚至不如一个普通人。

这个时刻,剑是累赘,是羞耻,他配不上剑,更提不起剑!

所以他只能龟缩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阴暗映照着卑微的自己,一人独饮,一人独醉,失望地看着世界。

漫天的飘雪啊!

雪落无痕,又到了每年的落雪时分,他的头发又披散到了肩头,甚至他的脸上,生出了扎人的胡须。

男人恍惚,他早已可以剑斩六合,扫荡诸敌,却迟迟没有动身,而是躺倒在冰冷的巢穴中,一代剑祖形同野兽!

甚至有山野村夫,耻笑他懦弱,便是将那野草露水劈头盖脸的甩在他头上,更有孩童骂其糟粕,将石子埋在他的头顶。

他面无表情的承受着,一言不发,一句不语。

折磨自己,似乎可以减轻痛苦!

只因为看到过去的人,就能回想起过去的事,他能杀破世间一切敌,却杀不透过往,回不到过去。

男人睁眼,他掐指一算,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草长莺飞,炎炎夏日,红枫雁飞……这些他都没有知觉,唯独对雪,有深深的执念。

雪,每年都不曾落下,雪飘,宛若鹅毛的大雪,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年份。

男人握着手中的一丝冰凉,眼前忽然有了一片光景,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几声柔和的呼唤。

他不愿回想,但回忆如潮水,如浪潮,奔涌而来,在他心底澎湃,激烈回旋!

因为他看到了一朵相似的话,一粒同样晶莹的雪!

十年!已经够了!

沉寂的葬雪山中,忽然传来一声剑鸣,嘹亮如龙吟声,自山中朝山外扩散,自山外奔向天际,盖过原野,越过百座城池,直指一处巍峨璀璨的宫殿。

那高如天阙,雄壮似巨蛇盘踞的宫门大典忽然发颤,在这一声剑鸣中,如雪崩般摇晃,大厦将倾!

男子轻轻抚了抚那人的额头,一步迈出,转眼便到了山外,再一步跨出,越过平野,第三步,已傲立宫门殿外。

城中忽传来号角声,好似千军万马呼啸而来,但茫茫众人抬头一观,却只见一人披头散发,一柄剑如影随形。

城外一场雪,城内季如春。

男人皱眉,他弹指,顿时空中传来呜咽声,紧接着城外雪骤停,城内的一隅,忽然降下一滴冰晶,人们仰面,才发觉不知何时城中已白雪皑皑,厚雪封城。

他站着,纷纷扬扬的飘雪中,好像有声音柔柔笑道:“小师弟,你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总有一天,你会迈出那一步,到时候外敌皆来朝拜,我会在你身边!”

声音在风中呢喃。

他笑了,灿灿一笑,一如曾经的少年!

他还是那个随意练剑,剑道可比天高的天才,原来一切都没变!

男子懒洋洋的提起剑,将剑横在掌心,他轻轻一抚一弹,剑鸣如曲!

紧接着,便有人惊讶见到,那剑罡自他的那柄三尺剑中飞出,化作成千上万的剑影,手持诸般利刃,冲山而上。

茫茫,铺天盖地!

他目光凌厉,随手一扫,山后便响起滔天的海啸声,大片大片弟子闻声惊悚,坐立不安。

“谁人敢来此扬威?”

“何人敢在此造次!”

山中忽现一人,一手按压,顿时风平浪静。

“原来是当日的漏网之鱼。”那人看清楚来者的面目,嗤嗤一笑。

“曾经你不在,放在今日你一样是死!”

男人不语,只是看了一眼剑,扫了眼面前的人。

“当日你用的刀呢?”

“杀你何须用刀。”

剑芒,无匹的剑芒,刹那间绽放,刺中天上的一粒雪花,紧接着便如狂风席卷,形成一片风暴压境。

来者眼中露出讶异,不可思议道:“剑祖!你居然成就了剑祖之境!”

但他又笑道:“那有如何,你我同境界,你一样杀不了我。”

风声,盖过了一切,飘雪,遮蔽了一切。

耳边只有轻轻的一句声音,“小师弟,你便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天上有惊天剑气弥漫,有龙虎虚影奔腾,刹那间的雷鸣,好像天碎,转瞬间的紫电,尽乎天威!

一切尽在飘雪中演绎,人们只见鹅毛飞雪中有鲜血飘洒,如雨丝淅沥沥的落下,却未见雪中人影一丝一毫。

他御剑而返,不再回头。

随着他的身影,漫天的飘雪也一样倒卷而回,裹着他的身躯,在城外浩浩荡荡。

城中人仰面叹道,天上仙人,不过如此,天上之威,甚不如此!

一切随雪而逝,再望时,那遥远,山门破碎,宗门尽毁,七大长老一剑毙命,宗主断首而亡。

一杆长枪被掷向长空,将那积云劈散,洞穿了祁连山脉,留下巨大的深渊。

一柄长刀倒插,入地裂土碎石,数千百年葬于此处,无人能撼动分毫。

至此,有人才后知后觉,天下出了个了不得的剑修!

一人一剑之威,胜过千军万马。

仙人之资,后世只当是传说,唯有言语流传,一场飘雪,宗门尽灭,雪落人亡!

他孤立山头,放眼望去尽是白雪皑皑,栖身去听满是大雪无言。

他的剑,那染血的剑,被白雪洗的很干净,甚至可以映照出他的脸庞。

男人就这么坐着,他取下腰间的酒,一壶接着一壶,口中呼出的热气,弥散到无穷的天上。

那便是整个浩然天下了。

忽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男人转身,原来是那朵相似的花。

她还没走,她还在等他。

微微一笑,并不嫌弃满身是血的男人,只是递过去一个白花花馒头,笑吟吟不语。

他有了唯一一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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