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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章 变天

五月初二。

虽不是雨天,但很沉闷。

章二肖是咏剑山庄炊事班的一名打杂弟子。

他每天的功课就是砍柴,打水,烧火,和帮忙做菜。

他起的很早,甚至外边还一片漆黑,他就已经穿好衣服往工作的地方去了。

虽然干杂活很脏很累,但他觉得没什么,他乐意去为咏剑山庄付出,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粗活。

炊事房里已没柴火了,所以他要去后山背一些木柴来。

他手里举着灯笼,走在一条小路上。

风有些冷,一股寒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哈欠。

奇怪的是,往日里这个时候,他总能碰到一些出来晨练的弟子,那些弟子会笑着和他打招呼:“二肖来搬柴火?”

他也会笑着答道:“师兄很早就起来练功哈。”

但今天,一个人也没有。

那些房间门都关的死死的,连一丝烛光也没有。

明明是山庄前后最忙的时候,他们怎么都消磨了意志?

章二肖想去看看他的老朋友徐泽。

他敲敲徐泽的房门,没有人应,房门却自己打开了。

徐泽果然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章二肖叹了口气,悄悄掩上房门,他正打算离去。

他督见徐泽床边有一滩黑色的液体。

什么是黑暗也无法消融的黑色?

是阴影,是死亡,是恐惧,但最简单的,是血。

他冲进门去,推搡徐泽的身子。

徐泽的身体早已冰冷,他的身下是一片血。

章二肖大叫一声,惊慌地跑了出去。

但他跑到一半,却又突然回头,像是鼓起了勇气,竟朝着其他房间跑去。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但这侥幸很快便被打破了。

血……

遍地的鲜血,粘稠,冰冷。

僵硬的尸体,抛洒的断臂残肢,苍蝇围着碎肉骨头。

如果有人间炼狱,一定非这里莫属。

章二肖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要呕吐,他的胃仿佛要倒出来。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他在逼迫自己镇定。一个人面临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用疼痛来刺激。

但恐惧如潮水涌来,无声的死亡阴影如一座铁牢将他笼罩。

他已深陷。

但章二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脸突然燃烧起来,他是个溺水的人,现在却抓到了救命稻草。

十里亭!

这里离十里亭不远,绕过花园穿过假山就能到。

去十里亭找方廷长老!

他开始拼命狂奔,只要他狂奔,黑暗也许就能落在他的后面。

十里亭!

他看到了光,但却不是希望之光。

寒芒一闪,章二肖的头颅飞了出去,他的眼中还留着对生命的渴求。

他的身体还在向前,但随着头颅的飞起,那身躯终究还是抽搐着跪了下去。

他的血,也将变成黑色,融入无尽的黑暗。

天,本是灰色,现在却变了,成了血红色。

当东方浮起鱼肚白,一抹清亮的朝阳,照到咏剑山庄的上空,咏剑山庄一片死寂。

除了死寂外,还有一片久久不散的腥风血雨。

一夜之间,东侧练剑堂的六十二名正式弟子死绝,无一生还。二十名杂役弟子,十名炊事班弟子,全部死绝,无一生还。

咏剑山庄四分之一的位置,血流成河。

十里

亭,长老方廷被钉在亭内,四肢被斩,不见头颅。

他的十名亲传弟子,一剑穿喉,死于非命。

在东厢房大长老的院中,长老辛舍人正襟危坐于窗前,气绝。

一夜之间,咏剑山庄弟子死去四分之一,长老三去其二。

更骇人的消息是,在存放咏剑秘典的暗阁门前,被人用鲜血划了六个大字。

有得者方居之。

咏剑秘典丢失的消息,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咏剑山庄,大厦将倾。

这便是赵旧羽心想的风浪,他却没有料到,这股巨浪会向咏剑山庄席卷,他更没有料到,自己也会被这股巨浪所吞噬。

咏剑山庄的庄主,亦已经失踪了。

连着失踪的还有唯一剩下的长老,杨严。

这一切仿佛是噩梦。

但即使弟子们再不愿醒来,他们终究还是要面对。

从噩梦惊醒的咏剑山庄,除了一帮浑浑噩噩的弟子,唯一还有威慑力的人,便只有少庄主赵新琦。

赵新琦面色惨白,眼中无神。

他身后的林霖依旧是黑衣遮体,冷淡的看不出表情。

这已经是第四批前来报告山庄东侧情况的弟子了。

赵新琦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一个人坐在桌前沉思。

他已吩咐,将大长老辛舍人和二长老方廷的遗体好生安葬,按照长老礼厚葬。二长老的尸体破碎,便用桃木代首,其他躯干用桃木相连。其他弟子的尸首,则一并放置在守旧堂。

赵新琦道:“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接手咏剑山庄。”

林霖道:“这种事情,谁也预料不到的。”

赵新琦叹了口气,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太过劳累。

他太想睡下,全当一个梦。当梦醒来,父亲还在边上,他还是少庄主。

但他必须撑下去,因为现在他就是咏剑山庄的精神支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赵新琦第一次体会到了父亲肩上沉重的压力。

赵新琦道:“之后来的弟子,你按照我说的一样吩咐下去。”

林霖道:“好。”

赵新琦点头,道:“守旧堂那里就交给你了,给那些弟子家属每户五十两津贴,总账交给账房。”

林霖道:“遵命。”

赵新琦叹道:“事情结束后,我会任你为新任长老,现在就多麻烦你了。”

他注视着林霖黑色的眼眸,道:“我父亲许诺你的,我会给的更多,我现在能相信的手下只有你了。”

林霖拱手道:“少爷放心。”

赵新琦点头,示意林霖离去。

他还要去个地方,去见一个人,他心中的疑惑,只有这个人能够解答。

牢狱。

赵新琦推开厚重的铁门,随着吱呀一声,昏暗的地下监狱终于迎来了一丝光亮。

赵新琦有些奇怪,因为他在来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瞧见。

这本是咏剑山庄的重地,寻常弟子是不得入内的,所以他也没期望能够遇见谁。

但有一个人却不在这。

金凤先生。

那日在大堂上,苏岑一字一句说道,他会带着他的凤翅镏金镗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这是赵新琦亲耳听见。

闻名许久的金凤先生,不曾想是个言而无信的人物。

赵新琦心里忽得对苏岑产生了一丝鄙夷和厌恶,咏剑山庄正在危难之际,作为父亲的莫逆之交,苏岑却不见踪影。

他还想起父亲赵旧羽信誓旦旦说的话。

“有金凤先生在此,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现在这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赵新琦摇头,暗叹世事无常。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只是朋友?

不过他本来也不在意,因为他就不是来找金凤先生的。

他来,是要见藏剑。

那个剑快如飞,凶名一时的人。

他要问清楚,藏剑到底与山庄有什么恨,他的背后又有哪些人。

为了山庄的存亡,他一定要逼迫藏剑说出来,哪怕不择手段。

他不怕藏剑跑,因为咏剑山庄地牢用的,是寒铁铸就的精炼铁锁。

这是从头,脚,手腕,大腿,脖子,肩膀九处捆绑的缚九龙之法,无论内力多么高强,都无法挣脱。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牢狱的尽头,果然有一人跪倒在地。

赵新琦冷哼一声,快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胸口。

但他很快就愣住了,眼前的这张脸,根本不是藏剑,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他刚刚还在念叨的人。

金凤先生!

他的凤翅镏金镗,就倒在他的身后。

而他整个人,被锁链紧紧束缚,他的眼中已失去了光。

赵新琦大喊一声:“先生!”

他赶忙替金凤先生解下锁链,同时扶住他的身子。

赵新琦喃喃道:“您怎么会……这样。”

金凤先生没有逃走,他被绑在了这里。

谁能把手持凤翅镏金镗的江湖大侠金凤先生困住?

没有人,连藏剑也不行!

苏岑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哧哧的声响。

赵新琦连忙取过腰间的水壶,拔下塞子,放到苏岑的口中。

苏岑喝了几口水,脸色方才好转,只是他眉宇间,却再没有来时的那种英气,而是愁苦。

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谁能将他挫败?

只有女人。

听苏岑的描述,赵新琦才知道,藏剑已经被一个女人救走。

什么样的女人,有如此魔力,能让金凤先生在她手里吃亏?

赵新琦道:“金凤先生……”

苏岑恨恨道:“你不必多说,是我对不住你们父子俩。”

赵新琦诚恳道:“金凤先生不必自责,想那女子一定是用了狡诈恶毒的奸计!”

苏岑叹气道:“我手持凤翅镏金镗,自然谁也不能靠近藏剑一步。可是………”

他又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可是,她是个女人。”

赵新琦已将苏岑未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苏岑点头道:“镏金镗下,非死即伤。我念她是个女子,又有几分姿色,才不忍出手,只是劝她速速离去。”

他愤恨道:“岂料这女子歹毒,假意赔罪接近我,却两手出其不意按住我肩井穴,又使了一种迷药,我被她困住。”

赵新琦从苏岑的话中,已经听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有姿色,手段歹毒,武功高强的女人,雏阳镇只有一位。

瑶光女尹夫人。

只是赵新琦不解,藏剑可是害她丧夫的凶手之一,尹夫人怎会冒险救他?

原本握在手中的线索,又断了。

赵新琦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茫。

他和咏剑山庄,都深陷在这片迷雾中。

血红色的天,几日才会终结?

无形的阴影,何时才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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