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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姐妹攀比

整个六月都过得十分潮湿, 氤氲的草烟气顺着斑斑青苔攀爬到窗下, 窗台上点着蚊香,熏染得满屋子蚊香味儿, 床帐子上挂起了茉莉香球,堂屋的大琉璃缸又摆出来,照旧养了碗莲与金鱼,花照开鱼照游,却已不是去年的那一批花鱼了。

丫头竹香擦拭着床上的龙须草席,为姑娘一会儿的午睡做准备——反正学也不必去上, 大门也不让出,索性就是吃吃睡睡,闷坐发呆。

这一点倒出乎了竹香的意料, 原以为姑娘会绝食抗议,或是上房揭瓦惹祸不断, 谁知她这回居然静了下来——单凭这一点,竹香就认为宁公子是个靠谱的, 能让姑娘闷在家里一个多月还能保持平平静静, 只这一点就不简单。

“一家子姐妹, 别看在闺中使小性子闹别扭, 等出嫁了就知道亲了。”隔壁传来太太的声音, 几乎每日太太都会过来劝一劝姑娘, 盼着姑娘能够回心转性。

竹香擦完了席子,端着水出去,见太太今日打扮得格外光鲜, 像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待出了门,又迎头碰上了二姑娘,竹香急忙放下水盆,低头行礼,等二姑娘点头“嗯”了一声,才低着头端盆轻脚离去。

“芍药也过来了,快进屋,你妹妹这儿又不是别处。”澹台太太招手让自己的二女儿进屋。

澹台芙蓉翻了个白眼儿:“稀客啊~”

“傻孩子又说傻话,等你二姐姐嫁出去了,想见面就难了……”澹台太太说着就红了眼圈儿,走过去将两个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再过半年,芍药就是范家的人了。”

澹台芙蓉这才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姐姐:“这么快,年底就嫁?”

澹台太太替女儿答了:“定在腊月二十八了,想在家里过个团圆年都过不得。”

二姑娘芍药笑道:“娘,范家离的这么近,想家了一趟马车就回来了~过年时我必得早早回门儿,咱们家里添了新女婿,岂不是大团圆么!”

澹台太太倒是很放心自己这个女儿的:“可不是么,总和范太太聚着打牌,想不到打着打着就成了亲家!”

二姑娘芍药命丫鬟将点心端过来:“我亲手做了些点心,咱们母女三人很少这样吃茶谈天了。”

澹台芙蓉撇撇嘴,也不知道二姐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澹台太太将一碟子芙蓉糕端到小女儿面前:“得了别挂相了,你姐姐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你呢,嗣周和蒙家的七少爷是好友,就想着给你们牵牵线儿。”

芙蓉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嗣周”是未来二姐夫的名字,刚才还在想,这“四周四周”的究竟是何意思。

二姑娘芍药亲自给母亲剥着菱角:“我可不是记仇的人,小妹不承我的情儿,我也得为她着想~要论家业,这两年蒙家可比范家大的多了,蒙七爷又生得结实排场,做生意也是把好手。”

澹台太太也不免点头:“那孩子我见过,很是不错。行七,到时候正好搬出来住,听说他们家老三老五都搬出来了,自己单过也清静。”

芙蓉捏着芙蓉糕,木着一张脸:“我见过蒙七,双眉压目,大脸盘子,且还脑后见腮,一脸的凶相。”

二姑娘忍不住道:“人家明明是狮鼻方口,肩宽背阔,又会做生意又有书底子,多少人家想攀亲呢!”

澹台太太也拍拍自己的小女儿:“我见过那孩子,哪有你说的那样凶相,明明是一副憨厚老实的相貌!”

“他就算是个潘安,我也不想见。”澹台芙蓉咬一口点心,瞥了瞥跟在二姑娘身边的两个丫鬟,“你们不必操心我,如今为我二姐姐的婚事做筹备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丫鬟很是面生呢。”

这种话题转得让人猝不及防,但仔细想想,又跟二姑娘大婚的事儿有着微妙的联系。

澹台太太也打量着这两个丫鬟:“你自己选的人我放心,只是……生的是不是过好了些?”

二姑娘冷哼一声:“我自有法子让她们听话,娘不必操心这些。”

澹台芙蓉明白,这些都是角色暧昧的陪嫁丫头:“你房里之前的四个丫鬟呢?难道这回都要用新手?”

“以前有四个,如今再添上四个,凑个八大喜。”二姑娘芍药轻描澹写,紧接着又浮上一抹浅笑:“妹妹若是一意孤行,等到了大日子倒不必带那么多陪房,别再把他们宁家给吃穷了。”

那两个丫鬟到底是新来的,还不是很懂规矩,如今都将那忍笑的表情挂在脸上。

澹台太太也觉得这话很不好听,清了清嗓子,却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敲打敲打芙蓉也好,让她自己在心里掂一掂分量。

澹台芙蓉将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口中,边嚼着边道:“姐姐还是先操心自己吧,八个陪嫁丫头,各有各的吃相,总会有一两个骨头轻下嘴狠的……反正范家家大业大,爷们胸襟宽广,怎么吃都吃不穷。”

还未等二姑娘发作,澹台芙蓉就扑哧笑了,瞟一眼那两个狐媚子似的丫鬟:“你们就甩开了腮帮子,可劲儿吃呗~”

二姑娘摇着销金团扇,硬生生压住了火气:“虽说是商贾之家,但小妹好歹也是闺阁里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却叫那媳妇婆子们脸上都臊得慌。”

澹台芙蓉盯着点心盘子:“说好了边吃边聊,我方才说的就是个吃,也不知二姐姐给听成什么了?”

“都住口吧,”澹台太太一声令下,“从小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着谁!两个煳涂虫,殊不知姐妹们齐心比那兄弟齐心还重要,那些姐妹情深的,出了嫁还都互相帮衬着,生意也就互相抬着做起来了。”

澹台芙蓉澹澹一笑:“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又不是不认这个姐姐。只是生意上的事儿,我不敢高攀。”

“范家和蒙家本就是通家之好,若都能与咱们家联姻,那就形成了商界稳固的铁三角,谁也撼动不了。”二姑娘抛开了个人情绪,此刻耐得性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起来,嗣周也是看着芙蓉长大的,同那蒙七又是发小,连他都说,这两家不走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澹台芙蓉心下一哂:看来范家是有求于蒙家了,便想着用这个法子将自家与蒙家绑在一起。

“范二爷看着我长大的?”芙蓉见招拆招,“我就光记着他冲我扔石子儿了,到现在我后脑勺还留了个小坑呢!还有那个蒙七爷,差点儿用箭射死我的猫!”

澹台太太摆了摆手,深知这些纨绔子弟小时候都是顽劣性子:“你若不依也就罢了,反正不能嫁给姓宁的小贩子!”

提起姓宁的,澹台太太就气得慌,恨不得这穷小子死在战场上回不来——偏偏人家全须全尾儿的回来了,还把闺女的魂儿也勾去了!那些小商小贩儿的,自小学的就是那一套市井泼皮,钻营来钻营去,惯会使小坏!

二姑娘芍药品了口茶,口中的话就换了个腔调:“既然人家相看两不厌,咱们也不好硬拦着……你那个宁公子怎么没动静了?咱们澹台家总不能把嫡姑娘嫁给个没名没姓的人家吧?”

澹台芙蓉正想着怎样回答更为妥当,便见二姐姐噗嗤笑了:“宁公子这个人吧,我也算半个老相识……做事总是影影绰绰的不够坦荡,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无论怎样遮着盖着也还是没有,何必自欺欺人。”

澹台太太也叹了口气:“这个人倒打的一手好算盘,咱们家总不能亏待了自家姑娘,该陪嫁的铺子田产还得往里搭……唉,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

这件事情简直不能想,一想就吊不上气来,这门亲是若是成了,那可是修成了千年的孽缘,自家闺女吃了大亏,澹台家族也丢了大人。澹台老爷不是没派人查过宁家的底,偏偏左查右查也查不到,可见是小成了蝼蚁低进了尘埃,连一撮土都扬不起来。

澹台太太忽而又拉起小女儿的手,正色道,“你一定要把紧了自己的嫁妆,一旦开了口子,那一家子就能把你吃得毛都不剩!”

澹台芙蓉用指甲刮着团扇,几乎刮脱了丝,抬起脸来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傲娇样:“我不管,反正我是澹台家的女儿,如今咱们家的掌家人是曾祖父,他老人家的话又经过了族里的鉴证,怕是谁也推翻不得的。十万两银子,三间立得住的铺子,只要具备这两个条件就能嫁。”

二姑娘咯咯笑起来,彷佛从没听过这样有趣的笑话:“三间铺子易得,什么包子铺啊馒头铺的,都算是铺子~但要立得住可就不好说,这一年怎么也得有小一万两银子的进项吧?”

澹台芙蓉往炕边一靠,随手拿起一本《看官集萃》来翻着:“等父亲从杭州回来,宁公子自会前来拜见。”

二姑娘一下子抓住话头:“这话我们可记住了,父亲八月份就能回,到时候宁大公子可别缩头不敢见人!”说着又摇了摇扇子,扇出一股股的香风,“到时候让嗣周也过来,毕竟是未来的连襟儿呢,总得见个面才是。”

“好啊,认识一下也好~”澹台芙蓉仰在大迎枕上开始看杂志,最近练就了好功夫,只要不想听的话就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全当耳旁风。

此刻就是这样,母亲和姐姐的话就跟蚊子似的,嘤嘤嘤地就飘过去了,完全不影响自己看杂志。

芙蓉知道宁公子使了十二分的力,才会把第一期杂志办得这样有声有色,居然请到了京都的不少名人来推荐,这些文章的原作者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究竟也不知他是怎样陪着笑脸使着银子去谈妥这些的。

杂志上的广告都是现成的,有海意阁成衣,有温氏香露,有惊鸿相馆的夏季写真……朋友们也帮了不少忙。

广告的最后一页,是最近的一款流行饼干,黑色的可可饼干夹着白色奶油,名字居然叫了“皇家可趣”,也不知这么忤逆的名字当初是怎样通过的……广告上还说:整个皇宫都爱吃的饼干……

芙蓉想想都后怕,万一皇宫较起真儿来可不是好玩的,等见了面得说说他,广告词儿不能乱编。

微微收回了心神,就听见二姐姐正在跟母亲讲她的嫁衣和凤冠:“嗣周非要用大珠子,依我说大的小的匀起来用,只要是纯圆的就是了,他偏偏选的都是拇指肚大的南海珍珠,算起来得有上百颗。”

“女人出嫁是大事,用最好的也应当,何况我女儿又这样端庄矜贵,合该用最好的凤冠霞帔!”澹台太太见惯了大场面,自然气粗。

冷不防小女儿突然直冲冲地插了一句嘴:“娘,我一定能把日子过好,您不必担心我!”

澹台太太一怔,便是一声长长的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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