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笑还是第一次如此大手笔地请客, 包下了整座见山酒楼的第二层, 按照十人一桌来分，差不多将二楼大厅占满了。
仅二十一位仙女就坐满两桌, 剩下那些卷帘托纱的小仙女也几乎坐满两桌，乐师们坐满一桌，海意阁的画样师傅们坐了半桌，再加上那些过来帮忙准备道具布置现场的，满满当当坐了六大桌。
今日高兴，每张桌上都摆了好酒, 笑笑作为主办者自然要满场敬酒，六桌下来，或被敬或被灌, 差不多喝了有20来盅。
跟平常一样儿一样儿的，谁让姐千杯不醉呢~
但总得装装样子, 要不然喝的酒气从皮肤里都渗出来，就太难闻了。
笑笑靠在椅子上, 一副软绵绵的样子, 脸颊上两抹醉酡红——虽说有了千杯不醉的本事, 但这些酒后的形态该有还是有, 九山那位老神仙的针法真是玄妙。
“其实, 咱们今日还有一位大大的功臣没有到场。”笑笑已经没什么力气站起身来大声宣布这件事了, 如今只和座位旁边的几位叨叨两句。
大家瞬间就明了：“要不是素履先生，咱们今日哪会有那样花香四溢的排场呢！”
澹台芙蓉拉着身旁西子的手：“我们都想感谢这位闻香师呢！不如把你那位好哥哥请过来吧~”
西子笑着连连摆手：“咱们这儿全是仙女儿，我四哥哥本来就不爱说笑, 还是别让他受这份美人罪了~”
大家便都一笑，虽然在排练时经常会看到那位干干净净的公子，或是立在竹下琢磨香方，或是坐在亭子里研究香材，大家刚开始对陌生男子还有些不自在，但渐渐就放宽了心，仗着仙女们人多势众，常常在排练间歇凑过去闻闻香逗逗他。
虽然仙女们大多时间都被其清清凉凉的三言两语无视回来，但大家反倒越挫越勇，感觉每回被素履先生怼，都像被其送上一朵小白云，直接放飞到了天边似的。
“说到素履先生，我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真是很懂穿搭！”沐芸萱放下手中的芥末鸭掌，“就是他建议我不要留刘海的！简直解了我十七年的惑！”
旁边的黛婀为她倒上一盅酒：“我们就想听温素履的原话。”
沐芸萱捂脸笑道：“说我的刘海一旦覆盖到额头上，整个人就有烟熏栗子壳儿的味道。”
虽然并不大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大家还是笑作了一团。
另一位仙女儿梳的是横云度领式刘海：“我那时候没有刘海，就露出个小奔儿头，他说我是瑶池里长的神仙葫芦……”
“噗——”也不知是谁笑喷了酒，大家借了酒力，把眼泪都快笑出来。
笑笑很喜欢听大家讲温西岫的事，此刻就红着脸颊闭目靠在椅背上，佯醉听着。
“我自从认识了他，就一路被他说到了现在……反正每回我用的香露都跟现场不和谐……”澹台芙蓉喝一口莲耳羹，也加入了现场追忆温西岫的行列：“每回还都是我追着人家问怎么改进……”
准王妃被这么怼，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
澹台芙蓉还问那黛婀：“你那么会穿，他定然没挑过你。”
黛婀摇了摇黑纱绣金鹧鸪的团扇：“我是送了礼诚心去请教的……”
话一开头，大家就又撑不住笑起来。
黛婀眨了眨长而卷曲的浓睫毛：“大家都觉得我最适合那款海伦香露，我也一直都在用……他偏偏说不合适。说我用等于是‘合掌’，于常人来说是稳妥，但实则犯了忌讳。”
红桃配绿柳，就是合掌，因为太一致太相配了，反倒缺少了参差错落的美感。
黛婀的话让大家都听住了，澹台芙蓉不觉诧异道：“你不适合用海伦？当初那个海伦的海报就是照你原型来画的吧？你怎么会不适合？稳妥犯了忌讳？稳妥怎么还能犯忌讳？”
笑笑在一旁微微一笑：“稳妥就是一种平实，只求四平八稳还可以，但若拔高却很难，真正的美人不需要稳妥，需要的反而是一种危险的气质。”
大家闻言，纷纷点头若有所思，只那黛婀露出感慨之色：“瑛园说的居然与素履先生八九不离十。”
这下子大家更加好奇了：“那素履先生究竟给你推荐的是什么样的香露呢？”
黛婀停下手中的扇子，也不再卖关子：“男子香露。”
大家都惊得瞪圆了眼睛：“男子香露？！”
笑笑在旁不觉暗叹，真是神来之笔啊。
黛婀极具魅惑力地点点头，丰泽的红唇微微翘起：“我听了他的话，就收获了沉英武。”
“哗——”此语一出，旁边几桌都跟着静下来。
黛婀轻轻抿了口茶：“当时沉二走过来问我熏的什么香，我说是雪松、树苔和泥土。”
众人都静静地听。
黛婀却简单一句话结束：“他觉得有趣，我们便聊起来了。”
关键是后面的聊起来，这才是真正的交际学问，但起码这款香露给这段聊天开了个好头。
如今，沉家二公子已经不再出入花宴接受相亲，据说双方的长辈们已经见过面，难怪刚才黛婀用了“收获”二字，以她的性格，没有把握是绝不会随意乱讲的。
席间的一位仙女笑道：“那你岂不是要与薛聪做妯里了？走出同一个学门，又要步入同一个家门。”
说起薛聪与沉英白，也是这个夏天的一桩奇事。沉英白居然选了亡妻的亲妹妹薛聪做续弦，人们猜测，这都是为了那个没了娘的孩子，至少亲姨妈总比旁人对孩子好些。
黛婀也并未过多透露，只是微微一笑：“缘分这东西，不可不信。”
众人点头，衣裳香露都是外在，关键还得靠自己。
晚宴还未结束，澹台家的马车就赶来催了，澹台芙蓉遗憾地对笑笑道：“我爹就是这样，整日里诚惶诚恐，只怕我做了什么逾矩的事，让王府挑了毛病。”
笑笑道：“你现在是备嫁的人，也不该在外头逗留太晚，我送送你。”
众人听了这话，更不再多留，纷纷起身相送。
澹台芙蓉笑道：“你们只管吃喝看戏，等机会我一定要将今日补上，要不然不尽兴！”
于是，便只有笑笑陪芙蓉下了楼，二人行至无人处，笑笑才问道：“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了？”
“过了年之后了，大约是明年春天，具体日子还没定。”芙蓉笑道。
“到时候……要入藩么？”笑笑一直想问，但大家这些日子都忙，竟没有找出合适的机会来问。
芙蓉听了这话，一下子静下来：“大婚之后，就得入藩。”
“宁王的藩地在什么地方？”笑笑心里很是不舍——好友虽然嫁给了心仪的人，又嫁进了人人羡慕的王府，但却是真真正正的远嫁。
“在芙蓉国。”
笑笑不绝一扬眉：“芙蓉国？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宁王的藩地偏偏就压了芙蓉的闺名。
芙蓉一笑：“这大概就是缘分吧，他的藩地一直都在湖南，那里又被称作芙蓉国，王爷也算王，所在藩地往往也是以国相称的。”说着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芙蓉国，据说那里盛产芙蓉花。”
“你们这真是天造地设的缘分。”笑笑在感慨缘分之余，还是不由叹道：“只是，到时候你就离我们远了。”
“是啊，闺中的自在日子仅剩下半年了，时光怎么能那么快……想起在大王庄的那些日子，还恍若是昨天。”芙蓉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惆怅之色。
笑笑又反过来安慰芙蓉：“只要宁王有机会回京，你就跟着一起回来！我们这些商家女儿，说不定把生意做到什么地方，若是路过芙蓉国，我一定会去看你！”
“嗯！一言为定！”澹台芙蓉使劲握了握笑笑的手，突然慧黠一笑，“到时候你们若是做芙蓉香露，尽管来我们这里取花材，我一定派人摘最好的芙蓉花给你们！”
“嗯！”笑笑重重地点头。
“说不定你下半辈子都要跟香露打交道了呢，到时候每年都来芙蓉国就好了~”芙蓉说完这话就轻飘飘地下了楼。
笑笑这才反应过来，又不觉想起那一晚芙蓉在自家过夜时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不免一动，表面上却又接不出话来，便只装半醉着扶楼梯向下慢慢走。
又听芙蓉的声音从下面飘上来：“若是看好了就赶紧的，年纪都老大不小的了~真正的好时候就这么几年~”
笑笑扶着楼梯栏杆，只是道：“你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有那么多王府礼仪要学呢！”
“我不忙，他说大概齐不出错儿就成~”芙蓉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说起来也有趣儿，这一对好朋友居然隔了一段楼梯聊起天来，谁也看不到谁，声音在静静的台阶上回荡。
笑笑的话少，更多是芙蓉在说：“他可不像宁哥那么好打发，在他口中哪里听到过‘大概齐’这样的字眼儿？”
这话又让笑笑想起今天席间大家聊起的关于温西岫的种种，笑笑突然发现——这个人从来没有挑剔过自己。
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