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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玉京秋(二十)

走廊上空荡荡的, 光线从尽头的大窗中照射进来。她背过身站着, 让他扎得方便些。

他用手指划等分线:“一样多么。”

“往左边点。”

“这样?”

“再往右边,嗯……好了。”

头发握在他手里, 窸窸窣窣,从上往下笨拙地打麻花辫, 偶尔牵拉着发丝, 丝丝缕缕的痒意。她脚步虚浮, 耳根弥漫着热气, 仿佛在受酷刑。

脊背让他拍了一下:“行了。”

苏倾被他拽到盥洗室的镜子前看, 两只辫子整齐地垂在她肩头, 她转转头,有些惊喜:“真好。”

江谚眉眼间带上一丝转瞬即逝的得色, 活动了一下手腕,背过身去叼了根烟,淡漠道:“行了,走人吧。”

苏倾洗了洗手, 擦干,抱起卷子准备回班。

辫子又被人猛地从身后拽住。

江谚的动作飞快,拆掉了一根皮筋装进自己裤兜里, 另一只皮筋打开, 把两个辫子绑在了一处。

江谚外套洁净的领子上泛着薄薄一层光,掸掸袖子,恶劣地笑了笑:“就这样,回去吧。”

江谚又拿了她一根发圈, 待她走了,他才拿出来细细看,她最新用的这个是湖蓝色的,上面有一对小小的金色星星挂饰,他闻了闻,还留着她发间的清香。

苏倾旁若无人地顶着捆在一起的一对辫子上课,记笔记,随着人潮走向食堂,嘈杂的食堂里,她一面吃饭,一面仰头看着公共区域的电视。

静音的新闻联播里,严肃的主持人不知在说什么,面前有一行黄字标题:“晚乡市湾峡区:‘幽灵别墅’背后是谁?”

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低眼打开手机,手指哆嗦着,在热搜榜上找到了一条不起眼的大字新闻:“远晚乡市市委书记董健被双规,后续问题正在调查中”。

这条消息,隐没在花花绿绿的娱乐新闻中一晃而过,评论和点赞数都少得可怜。

“倾倾,你看什么呢,怎么哭了?”室友忙掏出纸巾,“是不是看到李锋脱单伤心的呀?”

李锋是当红小鲜肉,今晨公布恋情,热搜第一,点燃了全网热议。

苏倾的胸腔和腮帮子都发酸,接过纸张飞快地把脸擦干净,点了点头。

“没事,咱不饭他了,帅哥多着呢,别伤心。你这么漂亮,以后找个比他还好看的男朋友。”

苏倾不知在想什么,又点点头,继续咬着酸梅汤的吸管。

睡午觉的时候,她枕着手臂侧着睡,这样就不会压到江谚给她扎的小辫。闭了好半天眼睛,她没睡着。

胳膊上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水,拿过手机,眯着眼睛看时间,看到了一条+86的短信:“董健被规了。”

没存姓名,她也知道那是谁:“嗯。”

那边默了一会儿,回她:“没良心。”

苏倾的眼睛微微睁大,她不明白董健的事和没良心有什么关系,回过去:“谢谢你”

江谚一定是嗤笑了一声,没再回。

苏倾还在执拗地慢吞吞地打字:“我想高考完去北京看白塔。”

那是爸爸妈妈同她,他们一家人未竟的心愿。

“我家就在白塔附近,随便看。”

天气热,苏倾有些恹恹。侧躺着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那天在门口听到的女人的咆哮。她有点怕他的家里人。

他们为她主持了公道,可是,这也意味着她的身世遭遇,在他们面前公开透明。也许她有万般苦衷,但在大人眼里,她十四岁就做了毒枭的情人。

这一中午睡得头痛。

她胡乱做着梦,有梦魇的尖啸声,还有男人模糊的声音:“二百零七。”

“早上好。今天有寒流入侵。”

“嘟——”

她从床上坐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吵醒你了吗?”室友忙用手捂住收音机,掌心外支出很长的一截天线,“对不起,我刚才在试这个收音机。”

苏倾摇摇头,迷糊着理了理头发,柔声说:“刚才好像听见天气预报。”

“嗯!说最近有寒流入侵,多穿点衣服哟。”

苏倾弯起眼:“好。”

晚乡大幅度降温的时候,第二场模拟考到来,考完上午第一场,高三的学生从各个考场往外走,手上拿着草稿纸,有的神采飞扬,有的闷闷不乐。

苏倾随舍友去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改善伙食,路两旁站着两排热情似火的发传单的人,人行道上满地都是被扔掉的各种培训班的传单。

苏倾不好意思拒绝,谁来她都接,拿了厚厚一沓,走到了街角的垃圾桶前,本想全部扔进去,停了一下,发现什么,从里面抽出了一张。

是一张眼镜行的广告,正面是广告,折起来的背面,是一张标准视力表。

她把这张传单留下来,小心地夹进书本,装进书包里。

下午开考前,苏倾走到久违的十四班门口,从窗口往里望,教室里没有书包,一个人都没有。她狐疑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这里被布置成了考场,桌椅已打乱了。

下午的考试结束之后,她在座位上坐了二十分钟,咬咬唇,背起书包站了起来。

穿过一条商业街和两条小巷就进了居民区,她已经很久没来这里,走得却依旧轻车熟路,像回自己家一样,公寓楼旁边的绿化带翻新了,种了鲜艳的天竺葵。

楼下停了几辆单车,她认出来有一辆是江谚的,他已经到家了。

她乘电梯上楼,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隔壁贴上了新的年华,那扇门外面还是光秃秃的的白墙,门下放着一小块纯色防尘垫。

她从书包里小心地取出那张视力表,四下看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最后卷起来轻轻插在门把手上,就像普通的上门推销一样。

她记得江谚房间里那张视力表,边角都已经打卷了。

门紧紧闭着,她呼了口气,像做完了一件大事,背起书包,笑着从楼梯间下楼,书包上的挂饰活泼地跳动。

二模结束之后就是寒假,铃声一打,疲惫不堪的学生像流不尽的水一样涌出走廊,走到黄昏的晚霞之下,各个班级做着离校前最后的大清扫。

冬天黑得早,橙红的晚霞走廊窗口泼进来。

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苏倾在楼道口又被江谚截了一次。

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了好几天。她被他拽到楼梯旁边,扎好的两个小辫轻晃。

江谚原本沉着脸,看了她几眼之后,语气缓和下来,只是嘴角绷着。他垂眼看着鞋尖:“二模考得怎么样?”

“还好。”她认真点了下头,“你呢?”

江谚不答反问:“这两天忙什么?”

苏倾想了想,老实地答:“复习。”

她的一双瞳子亮亮的,滚动在他脸上,不知内情,洁净得像天上的新月。

他弯起嘴角,讥诮地笑笑:“复习得挺认真。”

天知道他发出那句轻描淡写的“我家在白塔附近”的时候,心里有多没底气。他看着手机屏幕发呆,灭了就摁亮,不知不觉抽完了半盒烟,嗓子微微发痛。

可是她再也没回。

整个二模他考得漫不经心,涂英语答题卡的时候,他见了稍难一些的语法题,便下意识地记下来,心想这道题苏倾肯定错。

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她已经用不着他讲题了。

楼梯间像是个被遗忘的角落,安静又昏暗。

他面上没有表情,捻起她一根辫子玩:“你回来过。”

苏倾摇头:“我没。”

江谚抬眼看她,男孩的头发剪得更利落,轮廓越发英挺,琥珀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一点微寒的光:“再说没有。”

苏倾梗了一下,仰头看着他摇头。

江谚冷笑一声:“门上插了一份视力表。”

“可能是广告。”

“别家怎么没有?”

“别家……”

下一秒,被他迫近几步,用身体猛地压在了墙上,背后的书包硌着,有些不舒服,她慌乱中一扭,他低下眼,仓促地说:“别动。”

二人错乱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在楼梯间被放大。冬天很冷,她校服里还穿了厚毛衣,紧紧贴着,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只是他身上的气息太浓烈,苏倾让他抵着,有些溺水般的眩晕。江谚低着头,后槽牙咬紧,一声不吭,似乎在抵抗什么,苏倾头一次听他喘得这么厉害。

细弱微哑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来,似乎有些不安:“江谚?”

“……不许叫我。”他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一把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地低下头去,鼻尖蹭在她领口反复嗅着,似乎觉得完全不够,伸手在她领子上一拽,把校服拉链一把拽开了。

他的短发扫在她脖颈上,她全身都战栗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江谚闻够了她身上的味道,强忍着把她放开,见她还贴着墙壁,脸色绯红地瞧着他,望着他的眼神呆呆的,“吱”地把她拉链拉上去,狠狠道:“回没回来?”

苏倾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被吓坏了,他心里涌上了潮水般的愧疚,刚那股强装出来的气势马上熄了,低低道:“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

他侧着身,眼底有一点破碎的光,苏倾理了一下头发,从墙边慢慢走过来,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好像在安慰他:“江谚,你过年回家吗?”

江谚瞭她一眼:“回哪个家?”

“你爸爸,或者妈妈家。”

江谚皱眉:“不去。”

陈阿姨也要过年,张灯结彩那几天,他过得比平时还不如。

他忽然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点不可能的希冀。

苏倾拉着书包肩带,朝他笑:“我一个人在晚乡过年,你愿意和我作伴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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