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07：56
凯芙已经一个晚上没有休息了。严格地说，在处理海伦拖延两个星期的枪伤，帮她取出那枚嵌入她体内，几乎已经发黑的弹壳后，凯芙就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蜷缩在墙壁的一角，双手抱着膝盖，保持身体的平衡。她很想彻底地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趴在地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思考。
但是她做不到。每当自己试图把头埋进臂弯，那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就蔓延开来，肾上腺素随着血液直达身体的每个角落。
那是一种条件反射……猎手的本能，兼有猎物的警觉……
不，不对劲。
不管是她，海伦，特勤局，还是米夏组织，她隐隐地感觉到，这两个星期以来的各种事件———特区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特区宵禁，以及随之而来的特区暴动，勃兰登堡机场的武装渗透，特勤局人员针对自己的暗杀……
它们之间是有关系的。
包括……两个星期前的‘鲜血王牌’行动。那次意外，会是这一切的开始吗？
还是不对……凯芙痛苦地扶着额头，手指用力地抓着头发，像是要拧出水来。
这些案件，和案件牵连的所有人们，好像被编织在一张巨大无比的蜘蛛网上，看似彼此毫不相关，却又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联系，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发现，自己越是努力把这些线索从脑子里清除出去，它们对她的吸引力就越大，就像蜘蛛网上的诱饵一样，引诱着她这只昏头昏脑的飞蛾自投罗网。
唉……
“叮！叮铃铃！”
“What———”凯芙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模糊的视线中，“08：00”这行红字显得格外醒目。她打了个呵欠，揉着酸胀的眼睛，顺手关掉了桌上的闹钟。
“啊，露娜，你醒了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嘘———海伦还在睡觉呢，别打扰到她了。”
凯芙眯着眼睛。是奥嘉，她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腋下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是你啊……”凯芙嘟哝道，伸出手让奥嘉把自己拉了起来，“怎么，你工作了一晚上吗？我把海伦安置好后，不是让你无论如何也要休息一会儿吗？”
“就算是那样，”奥嘉接过话茬，“现在也差不多到我的工作时间了……瞧，”她举起电脑，“我一晚上的成果。”
她回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海伦，眼神示意凯芙。两人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来到了休息室外的军械库，各自搬来一把椅子围绕着坐好。
“要吃点什么吗？”奥嘉把电脑摆在桌子上，转身朝冰箱走去，“我去给你做点早餐吧。麦片，面包，还是烤曲奇？”
“谢了，奥嘉，”凯芙又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手指摸索着笔记本的键盘，“我倒是无所谓……一块曲奇就好，谢谢你……”
她盯着面前支离破碎的屏幕，手掌托着下巴，丝毫不理会厨房咝咝作响的煎蛋声。屏幕上，一副沾满鲜血的弹片盛放在托盘上，在图片的周围配上了一大串符号，以及带有复杂方程式的表格。
“那么，你有什么进展？”凯芙问道，“这些数据和公式看得我晕头转向……奥嘉，你在亚琛工业大学究竟学了什么玩意儿？”
“计算机科学硕士……不过这次倒没什么，简单的弹道学而已，”奥嘉回头望了一眼，接着马上埋头处理锅里的煎蛋，“套用一个模型，我把海伦肩上的伤口，弹片，包括弹片嵌入的深度都输入了一套弹道学程序，再结合9mm子弹的侵彻模型……”
她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将煎蛋锅从炉子边移开。
“……海伦说得没错，露娜，她的肩伤的确是在近距离遭受的，”奥嘉端着盘子坐了下来，抓起一块曲奇就往嘴里送，“子弹来源于咱们的北约制式武器，很奇怪不是吗？”
“那也就是说，那个冒牌货，或许是我们内部的人？”凯芙无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奥嘉递给她的一块饼干，但并没有下嘴，“我不敢相信，像她这样高警觉性的人，怎么会忽视……”
“露娜，她已经证明了她的清白，”奥嘉不满地说道，“如果我把这份报告交给局里，可以直接当作物证的。海伦不是那个凶手，她是诚实的。”
凯芙抬起头。
“奥嘉，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你还相信特勤局弄出这些动作，仅仅是为了置海伦于死地吗？”
奥嘉刚刚把叉子戳破煎蛋的蛋黄，手指停在了空中。
“你想说什么？”
“听着，”凯芙压低了语气，眼睛稍稍朝休息室大门瞥了一眼，“我觉得海伦可能犯了个错误。”
“嗯？”
“当时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狙击手，并没有打算杀她，”凯芙说。
“可是，”奥嘉睁大了双眼，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海伦不是认为……那些人是故意将弹片留在她体内，好制造出内讧的假象吗？”
“我想可能是海伦的精神不太稳定，影响了她的直觉判断，”凯芙摇了摇头，“奥嘉，你从来没杀过人，你或许不会理解……但我很清楚。我和海伦都是专业的杀手，如果我们打算杀掉某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近在咫尺的猎物，没有理由不去选择更加致命的部位。比如咽喉，心脏，或者头部。如果枪手真的要海伦死，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开口，没有机会活着来到柏林，不可能。他绝不会选择右肩这样的部位。”
奥嘉有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不可能，”
她被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阵，
“这不可能……”
“奥嘉，我所做的一切推测，都是基于我的理性和经验，”凯芙缓缓地说道，“当这些证据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理由不去怀疑……听我说，搞不好，海伦可能只是一个棋子……也许某个隐藏在幕后的家伙，需要她活着，我不知道……也许需要她来到柏林。但是他们的目标不是海伦，不是她……海伦搞错了，我们都搞错了。”
“露娜，海伦是清白的……”
“我知道，我知道，”凯芙烦躁地打断了奥嘉的辩护，“比起这个，我更相信海伦是给人利用了……不光是她，我们所有人，尼摩，特勤局，中国人，还有美国人，都是那个幕后黑手的棋子。
“我不清楚，”奥嘉费劲地咽下一大口食物，“用了这么多复杂的手段，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凯芙望着奥嘉，递给她一大杯牛奶。
“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目的……不过呢，”她歪了歪头，“当一件事跟我扯上关系，那十有八九是冲我来的。这样想，很多问题就简单多了：比如，我根本就不需要弄清楚真相，只要在他们下手前，提前把他们干掉就行了。”
军械库大门的显示屏就“滴滴”地闪了一下，闪着蓝色的荧光。
“他来了，”凯芙简短地说，“尼摩。”
“你要跟他出去，”奥嘉口齿不清地说————看样子她真的饿坏了，“现在吗？”
“嗯，有件事只有我能知道，”凯芙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身来。
“我记得告诉过你，帮海伦注射镇定药物了吧。”
“哦，我知道……”奥嘉疑惑地回答，“每天早，中，晚各一次，加上尼摩说过的那些辅助疗法……”
“那倒不必，只要你能多陪她说说话就好，不要让她长时间处于一个人的状态，”凯芙的语速很快，“因为我需要你们……安安全全的。在那个背后指使者没有进一步动作之前，你们两个谁也不能出事。尤其是劝告海伦，把她头脑里那些不切实际的计划全部扔掉。不要去接触特勤局，也不要去找亚诺局长，老老实实地呆在安全屋里，一步也不许出去。答应我。”
奥嘉使劲抿了一口嘴唇，用力地朝凯芙点点头，
“等一下，露娜，”她叫住凯芙，一把推开椅子，顺手从桌子上抓起海伦的P226消音手枪，“拿着……你或许会用上。”
凯芙接过手枪，朝奥嘉挤了挤眼睛。然后，她取过一件灰大衣，裹住身子，将手枪连带消音器藏好，推开门走进刺骨的风雪中。
“注意安全，露娜……跟紧尼摩，跟着他……一定。”
看着凯芙离去的背影，奥嘉小声嘀咕着，
“话说，你一口都没吃哎……真的不想尝尝我的曲奇饼再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