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警察驻地，地下审讯室内。墙上的石英钟“哒——哒——”地走着。
现在是08：45，距离特勤局规定的最后期限已经不到一刻钟了。
凯芙沉默地坐在尼古拉·莱诺斯基的对面，双手绞在一起，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那一块地板。她好几次抬起头，想说点什么，但是发现莱诺斯基在盯着她看，马上又避开了他的目光。
真见鬼……要我怎么开始呢？
凯芙悄悄偏过头，朝尼摩的方向瞥去。他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子悠然地靠在大门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莫名的无助感涌上凯芙的思绪。她烦躁地在椅子上扭动了几下，一手抓着兜帽，连同围巾一起扯了下来。
“那么……露娜，我真没想到他们会找到你，”莱诺斯基开口了，“你还好吧？”
他肿的老高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鲜血混合这泪水从眼角淌下，看样子是经受了长时间的高强光刺激。
“还好……我是说，嗯……”凯芙突然觉得舌头有点打结，“就那样。”
“他们打你了吗？”
“我……”凯芙一时有点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看到你的脸上有好多伤，”莱诺斯基小声说，“对不起，露娜……我没想到会把你卷进来。”
“你别说这些了……”凯芙有点尴尬地低下头，想避开这个话题。
“我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办法找到你的。但是……我没有出卖你，露娜。你要是不介意，可以问问你身后的这位特勤局先生。关于你的事儿，我保证一个字都没说出去……”莱诺斯基苦笑了一声，“瞧……不用等你跑到警局打破我的脑袋，他们已经快要把我揍死在这儿了。露娜，露娜……看来，我好像又把你给我的工作搞砸了。”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嗓子里混合着呜咽的喘息声。凯芙趁这个空档，扭过头去，露出求助的目光。
“别担心，按照你的节奏来，”尼摩点了点头，“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尽你所能，问出多少是多少。”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思索了一会儿，凯芙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她强迫自己坐得笔直，眼睛正对着眼前的犯人。
“听我说，莱诺斯基，”等对方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凯芙开口道，“还记得三年前，你第一次带我来特区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吗？‘我们在黑白两道之间游走，绝不迈过边线一步’……我们不去招惹条子，也不断人财路，我们只管我们自己的生意。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惹到了特勤局。不过……”
她把身子前倾一点，双手按在桌子上。
“……你瞧，看在三年来，我们互相帮扶着生活下去这份情谊……就算你害怕他们，你至少也为我想想。不管是什么人，如果他们逼迫你去做了那些事，那么……你得说出来，告诉我，告诉特勤局。不然，我们两个，今天在这里谁也走不了。”
莱诺斯基盯着凯芙，脸部的肌肉一阵痉挛。
“露娜，我已经走不了了，”他摇了摇头，“我很清楚我现在的处境……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不管是在特勤局，还是落到他们手中，我都是死路一条。”
“‘他们’，”凯芙重复了一遍，“他们是谁？”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露娜。如果道上有点风声，你总是会比我知道得更早。”
“那是因为我不像你。我知道在这片地盘儿上谁是不能惹的，而且我不会傻到拒绝和他们合作。”
“谁是‘不能惹的’？”莱诺斯基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惨笑，“露娜，告诉我，你真的是乌克兰人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能怎样？”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苏博科夫’的名号？不管你是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还是俄国人，只要你是欧洲人口中的‘Ostee’（东欧佬），你的生活都会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很明显，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来问你了。”
莱诺斯基沉默了下去，他的胳膊缩在一团，锁骨透着单薄的衬衣暴露出来。
“我们这些移民能在这里生活，全靠苏博科夫的庇护，”他缓缓地说道，“露娜，别看你现在出落得这么水灵。三年前，当我第一次在基辅街头找到你的时候，你可是一个蜷缩在地铁站门口前瑟瑟发抖，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黄毛小丫头……我在那里呆了三个小时，看着人们从你身边走过，从黄昏等到黑夜。没有人帮助你，没有人施舍给你一枚硬币。我得说，像你一样的小孩，我见过成百上千了。他们的尸体给扔在街上，被野狗拖拽进小巷，无声无息地消失掉。露娜，如果……那一天，苏博科夫没有出现，你也不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屋子里的空气都凝结了起来，凯芙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我以为，当时……是你救了我，”她迟疑了一会，“你给了我食物和水，带我来到了柏林……要不是你，我当时就冻死在基辅的街头了。”
“救你的人，是苏博科夫，”莱诺斯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娜，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呆在你身边，不是为了帮助你，而是……等着你的死亡。”
……
“你说什么……”
“我实话实说好了，露娜，”莱诺斯基的眼睛垂了下来，“这三年来，你都看在眼里，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是个坏人，我和你无冤无仇。我们大家都是在战火里头讨生活的，谁也别为难谁。三年前，吸引我在你旁边停留的，不是对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的同情，而是你胸前，那个闪闪发亮的首饰……露娜，我虽然是一个流民，但是，你那个坠子，我以前从来……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我做了这么多笔走私生意，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这个坠子是个值钱货。原谅我，露娜，原谅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果你真的死在那里，我就会取走你的首饰，然后……谁知道呢，我说不定会卖给一个大方的买家，拿上一大笔钱，我会过上一个体面，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生活……”
凯芙的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她最信任的同胞，她的救命恩人……原来，一直是那只如影随形的秃鹫吗……
她感到胃里一股一股地泛着恶心，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你这混蛋……”
一只大手突然按在了凯芙的肩膀上。
“冷静一下，”尼摩简短地说道，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异样，”谢谢你，露娜，这样就可以了。”
“嗯？”怒火被冷不丁地打断，凯芙气冲冲地回过头，“你干什么！放开我！放开！”
她使劲地抓着尼摩的手，但是根本甩不开。
“你想怎么样？在U.E.P的总部杀人吗？”尼摩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已经问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了，给我冷静点，坐下。”
凯芙难以置信地望着尼摩，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恶狠狠地瞪了尼摩一眼，抱着双臂坐了下去，决意不去看他一眼。
“如果不是他主动说出口，我还真没法把‘苏博科夫’和那个俄国女人联系起来，”尼摩像是根本不在乎凯芙的反应一样，“毕竟，三年前，当特勤局第一次收到关于你的消息时，正是苏博科夫小姐，在报告里明确地提到了一位波兰裔青年男子，露娜。”
“苏博科夫……”凯芙咬着牙，默念道，“苏博科夫……别告诉我，你们特勤局，和机场的那个俄国疯丫头是一伙的？”
“这样说你的救命恩人可不好，露娜。芭琪拉·苏博科夫小姐三年前曾经是我们的人，Project Echo计划的一名成员。要不是她发现了你，你早就冻死在基辅的街头了。苏博科夫小姐利用她的资源，为你和你的这位不可靠的朋友准备了一个新身份———当然，是以特勤局的名义———并且在D37特区帮助你们找到了一个安置点，还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我敢说，如果不是因为苏博科夫小姐做事一贯认真，提到了你脖子上的月坠，特勤局可能真的会以为你已经失踪，或者遇害了。”
莱诺斯基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看尼摩，又看了看凯芙。
“等一下！”他大声喊道，“等一下！也就是说，你们特勤局，和苏博科夫……”
“你都听到了，”尼摩说，“芭琪拉·苏博科夫曾经是我们的人。我想，她恐怕是在利用Project Echo的大量信息，来扩大自己在欧洲境内所有东欧移民群体中的声望。”
他凑近莱诺斯基一步，低声威胁道，
“听着，莱诺斯基，这个女人背叛了我们，背叛了特勤局，背叛了欧洲联邦。芭琪拉·苏博科夫是恐怖分子，在恐怖主义的问题上，你没有沉默权。如果你拒绝与欧洲联邦合作，你和与你有牵连的任何人，都会被指控为恐怖分子的同党。还剩下最后五分钟，你的结局，由你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