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俱是不语，唱红脸唱白脸甚至唱黑脸的都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剩下就看张远济这个做东的馆长怎么想。
“依着我说呢，文濠光这笔手书行楷，润笔费六块，可以接受，六折包销，概无先例，版税这么高，坏了出版业同行的规矩，对大家来说其实都得不偿失。”
张远济不紧不慢，轻声细语，端起茶杯吹了口气道，
馆长心里的盘算，商务印书馆是业内巨人，不说店大欺客吧，被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拿捏那么高的版税，不会被人笑话吗！
“馆长，其实，我这60%的版税，一半要分润给日文原作者涩泽家的，
日本三省堂原本就打算自己替涩泽家出版中文版，然后作为正版卖到中国来，到时候装船运过来也就三天的时间。”
叶林同样不紧不慢，打出了自己的底牌，
你张馆长觉得60%版权贵，日本人不觉得贵，但你错过的，可是民国第一次出正版翻译教科书的机会！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师弟，你是中国人，你写的是中文版的《论语和算盘》，这不是单纯的日译汉，这是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返璞归真！”
蒋萌麟涨红着脸，听不得这书居然要被日本出版社抢了头筹，何况师弟答应捐润笔赞助自己去请杜威教授，这如何能有闪失。
“日本出版这本书的中文版的话，断没有机会成为华夏国立大学的教科书的机会，政府不会答应一本日本出版的书成为教科书的。”
杜亚湶老谋深算，替张馆长打出了商务印书馆的最大优势，
他没有明说的是，绍兴中西学堂当年的监督是蔡元琣，杜亚湶自己当时被蔡聘为数学教员，而蒋萌麟当时还只是学堂学生。
蔡元琣不但是张远济张馆长的同科同年进士，在蔡元琣几年前落魄的时候是张远济的商务印书馆收留接济蔡聘蔡为主任，
蔡元琣民国之初去北洋当了教育部长，蔡元琣在教育部期间泽被苍生桃李满天下，蔡元琣现在还是北大的校长！
这背后一连串的利益和人情链条，才是《论语和算盘》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最大诉求，出版社一旦有了出版官方教科书作为基本盘，屹立不倒才有底气。
“远济兄，文濠老弟，我出个主意，不妨对外宣称，本书乃是从日本原作者花巨额版税购入出版权，文濠老弟的中文版税就算30%，剩下20%算日本的原著版税，如何？”
包天筱知道替大东书局争夺《论语和算盘》的出版已经毫无机会，这会儿转而为双方搭桥转圜出了主意。
“这个办法，不错，文濠，你意下如何？”
张馆长笑眯眯的开了口，开价60%版税，还价到50%，面子里子都有，宣称个人中文版税30%，也不会坏了同业规矩，天筱老友，这助攻可以。
“馆长，这样的话，我保留两百页手写行楷的版权，商务印书馆只能重新排版出书，不能使用照相影印版！”
叶林一言既出，包房内再度陷入了沉默，各人都在心里盘算这件事的利弊关系。
蒋萌麟其实心里是最不愿意的，在他看来，叶林这两百页手书行楷作为硬笔书法字帖的价值，丝毫不低于这本书作为中文版经济系专著的价值。
这样的手稿，不出影印版真是暴殄天物！
商务印书馆的纸张和照相排版印刷质量都是业内最好的！不在商务印书馆出影印版，师弟真是太傻了！
包天筱心里却在拍手叫绝，若不是张馆长在场，这厮几乎要拍着桌子喊一声好字！叶文濠人如其名，到底是个聪明人，大东书局和自己还有机会！
心里有了盘算，包天筱脸上却不露声色，深怕张远济反悔，坚持要出影印版。
“亚湶，你看呢？”张远济把视线转向了老友杜亚湶，杜亚湶执掌理化部十五年，是商务印书馆的元老重臣，深得馆长信任。
叶林当然知道前世这个杜亚湶有多牛，这家伙前后二十八年担任商务印书馆理化部主任。
在加入商务印书馆之前，杜亚湶创立了近代第一家私立科技大学“亚湶学馆”！出版了近代第一份科技杂志《亚湶杂志》。
就在去年，杜亚湶主编，十三位专家历时十二年编撰的300万字《植物学大辞典》刚刚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近代中国第一本专业词典。
“商务印书馆重新排版出书并无问题，若入选教科书的话，影印版似不如正式排版工整划一，若只是作为参考书，则影印版亦无不可。”
不拘言笑的杜亚湶说的，乃是持重之言，叶林的硬笔书法在素有出版界书法第一人的张远济张馆长面前，只是西学小道而已。
杜亚湶虽然只有四十六岁，却古朴持重，
在知识传承方面他是极力主张推广西方引进的数理化，但在穿戴礼仪上却从来只穿长袍马褂，写稿批稿就更不用说，非毛笔不用。
这可能跟杜亚湶没有留洋经历，是前世有名的“自学有成的科学编译者”、“科学报国的先驱者”有关。
“既如此，文濠，那就定了，商务印书馆重新排版出书，等排版出书完成，手稿即原数奉还，
你拿30%版税，其余20%版税由你代为交涉转交日本原作者涩泽家。”
“甚好，一言为定！多谢馆长提携！”叶林笑着点头，边上蒋萌麟心中长叹，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文濠老弟，你天赋惊人，学而有成，文采斐然，可有考虑译几部日本或者西方文学大家作品出版？
这部涩泽荣一的《论语和算盘》毕竟只是经济学专著，受众面窄。”
包天筱见张远济和叶林谈妥了出版正事，按捺不住的提起了这个话头，
毕竟包天筱自己是小说大家，而杜亚湶虽然是翻译大家，却一门心思尽是翻译那些干巴巴的格物数理化书籍。
“多谢天筱兄夸赞，小弟就厚着脸皮受了哈，最近回来的路上译书译的昏天黑地的，
接下来想换换脑筋，若天筱兄不弃，倒也愿意写几本小说试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