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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道光皇帝山陵崩

黎明时分,圆明园尚处在一片朦胧灰暗之中,唯有慎德堂内灯火通明,重臣贵胄、皇子妃嫔尽皆跪在床榻前低声哭泣。道光帝面庞枯黄清癯,有气无力地卧在龙榻之上。

道光微微睁眼,虚弱地说道:“朕登基三十载,平贼乱,顿吏治,通海运,整盐政,天下四海得一世安稳。然朕资质平庸,国运衰微不振,烟患难销,蛮夷侵境,大清苦遭奇耻之辱。”道光顿了顿,续道:“禁烟未成,御敌无方,此二者为朕终生大憾。”

众人俯身听命,不敢出言回话。道光环顾四周,缓缓伸出右手,问道:“皇子何在?”奕詝与奕欣连忙起身上前,抓着父皇的手,兀自垂泪啜泣。

道光告诫道:“你们兄弟二人,当同心治国,力行勤勉,不可自内生乱。”奕欣哽咽道:“皇儿谨记,今后与四哥相互扶持,振兴我大清王朝。”

道光问道:“待要如何兴复?”奕欣直言道:“制刑法,立赏罚,减免赋税,安民保境。”道光听得甚觉满意,忽而向奕詝问道:“那你该怎么治理?”

奕詝径自跪下,放声大哭,抽噎道:“父皇万寿无疆,不会有事的。”道光沉思半晌,心中暗想:奕詝淳孝仁厚,奕欣聪颖多智,但愿朕选出的储君能保住大清社稷。

道光看向一旁的众大臣,吩咐道:“而今朕已是风中秉烛,恐振兴难行,唯赖诸公尽心耳。”众人齐声回道:“自当为国效力。”道光续道:“待朕宾天之后,尔等可往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取来木匣,其内密旨钦定储君人选,望今后好生辅佐。”说罢,伸出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榻上,悠悠阖目而长逝仙去。

奕詝轻唤道:“父皇,父皇你怎么了?”众人见状,皆放声大哭起来。窗外已然大亮,众人提议先行前往乾清宫,取来密匣确认新君。不多时,乾清宫内外聚满官员,宫殿上赫然安放着“正大光明”四字匾额。

总管太监取下木匣,撕开尘封的贴条,盒内留置着一份谕旨。总管太监尖声宣旨道:“皇六子奕欣……”百官目光不禁转向六阿哥奕欣,有的窃喜,有的质疑。

怎料总管太监尚未读完,续念道:“封为亲王,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众人神色变化入微,各有自己的心思打算。跪在前排的奕欣对此甚为不满,本来自己是父皇最倚重偏爱的皇子,如今却只是个亲王。

奕欣起身夺过遗谕,瞪大双眼而不住地细读,其中内容与总管太监所念之处毫无出入。御前大臣僧格林沁见六阿哥举止甚为失礼,直言道:“先帝驾崩不久,我等应全凭遗诏所写,听从新君旨意。”

奕欣道:“若是有人造假,又该如何?”此言一出,众皆骇然,僧格林沁抱拳道:“此谕乃是先帝所书,尚有亲笔朱字为证,怎会有假。阿哥已封作亲王,无须再生猜疑。”

奕詝早就料到六弟不服,忽地起身说道:“父皇还有留下朱谕一份,尚留在慎德堂内,备作对证。众大臣若有不信者,皆可一同前往察看。”说罢,领着百官径自朝圆明园走去。

众人虽还有疑惑,却是不敢怠慢奕詝。若是遗旨为真,那奕詝便是大清储君,当下皆紧跟其后,不敢越出半步。唯有奕欣始终认定有人作假欺瞒,倒也不惧四哥,旁若无人地仰首先行。

待到慎德堂时,道光已被宫女太监抬进棺中,桌案上呈放着奏匣,仍由总管太监公启宣示,念道:“皇四子奕詝著立为皇太子,尔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

奕詝感怀父皇恩德,眼泪不住地留下,百官尽皆跪地齐呼道:“吾皇万岁,臣等谨听受教!”这般跪拜之礼,便是承认奕詝的正统地位。跪在一旁的奕欣盯着床榻,目光空洞而无神,两只手用力地攥着,滴滴鲜血逐渐渗了出来。

皇帝驾崩之事很快传遍京城,仅有少数百姓念及道光昔日仁德,不禁感慨万千。数万封书信派往大清的各个县镇州府,不到三月之期,道光辞世与新帝登基的消息已被天下百姓知晓。

远在广西赈灾的邓宏接到讣告,默默地低头不语,半晌未动令副官担心。副官问道:“将军,而今赈灾之事已毕,当考虑回京复命之事。”

邓宏微微抬头,颔首回道:“先帝曾命我等赈济之后,便可引军北还,何况先帝已逝,自然要回去吊唁。”副官道:“离京已有半年,随行的士兵庖厨,皆是思家心切。”

邓宏忽地问道:“粮草尚存多少?”副官回道:“广西多有粮田,灾民实属少数,又有官府及时补充粮仓。而今咱们粮草已得补给,足以再维系半年。”

副官想起一事,不禁问道:“这份讣告要给军中官兵们传阅么?”邓宏沉吟道:“暂且不用,待回到京城,他们自然会知道。无须这般做事,免得添出麻烦。”说罢,便下令大军收拾物件,准备回京。

大军浩荡北还,众庖厨官兵皆是欣喜不已,唯有灾区百姓不舍赈济队伍离去。邓宏盘算回路所需粮草,剩下尽皆留在当地,劝勉灾区官员好生治理。

穆杰坐在车厢内,回想起当日婉拒洪教主的邀请,对于这般说辞,尚且是不为所动。方怡正待在一旁,与穆老爷攀谈。车内众人自然不敢相信这位姑娘会从京城赶来,如此千里之远,换作旁人皆是无法愿往。

王真因门派要事而离别远行,念及方怡有人庇佑,王真心中稍感放心宽慰。马车一路摇晃不停,大军行路丝毫没有松懈怠慢之意,仿佛回京急切紧迫。

刘师爷捻须说道:“按这般行军,回京还需三四月的工夫。”孙镖头道:“这半年多来,劳累之事数不胜数。想必途中经过杭州,这样直接回去,倒也省得来回折腾。”

净恩和尚双手合十,直言道:“若是径自离军,定会判为逃兵。”穆老爷微笑道:“大师所言甚是,既然这半年已是撑过来,无妨再等这数月。半途而废容易得很,只是可惜了之前的作为。”

阿福正自驾车而驶,听得车内言语,径自从旁说道:“正是,咱们可不能因这几个月而直接逃回家去。”素素与夏荷不便插嘴言语,只好默默地注视着沿途风景。穆杰阖目沉思,而方怡却是睁眼瞧着他,目光丝毫没有流转。

三个随从皆瞥见如此光景,只是会心一笑,并不出言点破。穆老爷心知孙儿与这方家小姐情谊深厚,当下也仅是微笑不语。穆杰忽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车内众人不明事由,尽皆扭头看着穆杰。只见穆杰微微睁眼,环顾四周,低声道:“此地有些古怪,怕是日后有人举事谋逆。”孙镖头奇道:“少爷,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穆杰道:“我有预感,此处教会决计没那么简单。”

穆杰看向车窗之外,眼见周遭百姓士兵相距不近,悄声道:“广西有个拜上帝教,信徒遍及湖广,约有上万之众。”刘师爷问道:“这些都是哪里听来的?”穆杰回道:“前些日子有个名叫洪秀全的人,将这些告之与我,怡妹也知道此事。”

方怡颔首认同,说道:“穆哥哥直接回绝,那里皆是劳苦百姓,似对朝廷极为不满。”孙镖头奇道:“朝廷发粮赈灾,怎得还有人暗含怨言?”方怡道:“起初他们都是感恩戴德,后来那教会中人广为怂恿挑唆,引得数不尽的百姓听信其言,反而成为信徒。”

穆老爷长叹一声,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皆是有奸人当道所致。”穆杰回道:“那倒也并非全是,我所见者,野心暗藏者有之,为民谋利者亦有之。”

方怡问道:“穆哥哥,你说的可是那位石达开?”穆杰点点头,便将石达开只身击退盗匪,直言心中抱负,所念之下尽是夸赞石达开为人正义果敢。

净恩和尚叹道:“万生皆苦,恶欲等身,自难以宽己待人。”刘师爷沉吟道:“如此信众,定有事端横生。当大军开拔起行之时,恐是少许百姓真心实意地期盼队伍留下。”

穆杰道:“赈济队伍行军不过一日,现在将此事如实禀明,抓捕教会头目,倒能因此平息。”穆老爷坐在旁侧,早已统统听下,车内阅历最为丰富者,自然是穆老爷,而今定由穆老爷决断。

只见穆老爷注视众人,缓缓问道:“你们有何凭证,言明那拜上帝教欲行谋反?”穆杰待要分说,却又不知如何辩解,只好低头漠然不语。

刘师爷道:“难不成要任由此势变大,万一今后横遭变故,定是追悔莫及。”穆老爷道:“天下帮派教会难以计数,其中多有万人之众,能直言他们的不轨意图么?”

穆杰问道:“那就这般置之不理,当做过眼云烟?”方怡从旁说道:“虽说拜上帝教未行恶事,不过他们言行举止显是受过调练,倘若忽然发难,天下又将生灵涂炭。”

孙镖头附和道:“灾区向来易生动乱,先前已是镇压数起,不过皆是盲目举事,人众未及千员。如今此教发展甚广,隐有谋逆之相,却是尚在扩张发展。再未加重视,恐有乱事扰民。”

净恩和尚颔首道:“芸芸众生自有寡闻陋知之辈,可此处信徒竟有上万,实为受人蒙蔽。需向朝廷要员禀告,此刻军中主帅自然有权理会该事,只顾按实说清就好。”

穆老爷看着众人如此关怀,不禁问道:“那你们都想向主帅禀明真相?”穆杰抢先说道:“不为争功扬名,既是有所察觉,自当向上告知一切。”

净恩和尚道:“路见不平之事,自当出面相解。”孙镖头正色道:“恶贼既然身在眼前,那就无须躲避,只管上前击退便可。朝廷大军先前剿匪顺利,处理这帮人马自然容易得很。”

刘师爷向来听从老爷吩咐,如今却直言道:“此事干系重大,定要言明清楚。”穆老爷叹道:“你们已是有所抉择,那我又怎能阻拦制止。”

窗外百姓官兵兀自向前而行,大道人潮涌动,尽皆往北而去。清兵仗刀倚剑,将官配枪跨马,丝毫未加片刻疏忽,全军上下正自井然有序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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