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江破命用了庙中破缸积留雨水抹了把脸，出了庙门才见门口不远处停着楠木双驾马车，两匹毛色油亮的马儿不时打着响鼻。
回身望了眼庙内歇息众人，果然是有钱人家。
抬脚开迈，还得早些去酒铺收拾，有幸做了伙计，自不能应付了事。
酒铺一日无事，倒是李掌柜告诉江破命后院还有空房，不若直接搬住过来，总比那庙中遮些风雨。
江破命行礼谢过，老花头终前托付，自然也无需太多矫情，但怎也得陪老花头过完了头七。
见江破命还是单衣，李掌柜又取了几件里衬衣衫让江破命换了去，换将完毕又得了李掌柜所说店内伙计福利——可随时满了自己那小酒葫芦，但白日在店不得饮酒丝毫。
李掌柜不怕江破命喝酒，只怕这孩子染了酒瘾待日后也成了嗜酒如命的江湖汉子，嗜酒误事也是流传多年的老话，自有它的道理深蕴。
天色渐晚，离了酒铺回到破庙，江破命发现庙门口停放马车已是不在，也不去想这萍水相逢有何后续缘分，本只是破庙过客匆匆路人，对路人在意岂不天天烦恼致死？
到了破庙门口，入眼却是庙中原本那泥胎神像大半截斜着落在地上，散碎泥土块散落周围。
那断口斜对着庙门口，江破命自然看得清那断口甚是平滑。
这又是什么情况？
忙打量庙中情形，一角站了那黑衣老者，那身形江破命总觉得有些怪异，细一打量发现对方是一肩高一肩低的缘故。
江破命疑惑这老者没有随那女子一同离开，待见了庙中另外一人，江破命再无心寻思这些。
另一边却是熟人，江破命心中苦意翻腾，涩声喊了一声。
“梅姨。”
梅姨见是换了伙计打扮的江破命，大喜再顾不得黑衣老者，利刃归鞘两步掠到江破命面前，眉眼去了煞意反露了笑意，双手扶了江破命双肩问道。
“老娘还以为那老东西带着你逃了别的地方去，你做了伙计？你爷俩现在落脚何处？他身子可好了些？”
看着眼前熟人问起老花头，一直未曾落泪的江破命抱了梅姨腰间嚎啕大哭，多日积郁终在此刻爆发。
梅姨见江破命哭得凄惨，顿时心头巨震，身子一僵，两行清泪顺了眼角流下，终是没有赶上。
黑衣老者见这情形也放下了戒备，本江湖互知名头也打过照面，倒也不曾深入打过交道，江湖门派本有意无意不愿与这朝廷中人有甚关联。
不曾想这女捕头进了破庙打量了那破棉被几眼，脸色大变之下招呼都不打便拔刀砍向自己，不愿无故招惹六扇门中捕头，老者自是躲闪了一番，也亏这少年来的及时，再晚些片刻起了火气怕这破庙都被拆了去。
心中郁气哭泄大半，江破命听梅姨问老花头葬了何处，哑了嗓子抬头回道。
“花爷让我把他埋了庙后。”
江破命这才发现梅姨脸色苍白两道泪痕，本风尘仆仆一脸疲色，惊闻这噩耗没昏厥过去已是心性坚韧。
梅姨摸了摸江破命头顶，拉起江破命的手一同转了庙后新坟前。
秋风萧瑟。
梅姨站立多时盯着那新坟纹丝不动。
倒是江破命哭过了心思重新活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买的纸钱，又用火石引燃枯草，跪坐坟前默默给老花头祭奠一番。
“梅姨，花爷不应那结亲的事儿，还总说亏欠你太多下辈子怕也还不完，我还笑话他矫情的很，还盼着喝你二人喜酒。待他走了我才明白，花爷是怕误了梅姨……梅姨你怪他也是应当，只是梅姨你别恨他……”
“我不恨他。”
梅姨轻声开了口，缓缓低身坐了下来，从江破命手中接了纸钱慢慢投入眼前火焰。
“他心中所想我也明白，本想着提前赶回总也见他一面，我康梅等了半辈子，他逃了半辈子，这次干脆还躲了个干净。”
江破命对感情这东西不懂，自然无法宽慰一番，只能静静旁听。
“他躲来躲去以为躲了干净，老娘偏不如了他的意，”梅姨转向江破命笑语，“等梅姨哪天也去了，你定要将我埋了这里，老娘倒要看看他见了老娘什么模样。”
江破命无语，不过这事儿倒是符合梅姨性子。
“梅姨告诉你，这世间最苦便是情之一字，待你长大后若有了中意女子，她随你游走这世间还罢，若要你等她，你千万别等。”
江破命懵然点了点头。
见夜色已深，梅姨便唤了江破命让他早点去睡，觉着见了梅姨心中才有些安意的江破命也感觉有些熬不住，嘱咐梅姨莫要太过伤神便回了破庙。
破庙一角，盘膝打坐的黑衣老者见江破命进来，眼睛又盯向了江破命腰间悬着那酒葫芦。江破命不待老者动手，自行解了葫芦扔给老者，引的老者一阵怪笑。
“好小子，有眼力！”
江破命自不去管那黑衣老者，倒了旧被褥上，心神疲惫倒头睡去。
不多时，梅姨回转庙中，将腰间六扇门腰牌与腰刀解下，走到黑衣老者面前轻轻放下。
“孙跛子，你是江湖前辈，今日乱了心神多有得罪，万勿见怪。这些物什他日得空还望帮忙让人送回六扇门驻地。”
黑衣老者面色怪异，“多少人争破头的六扇门捕头，你康女侠说舍就舍？”
梅姨淡然笑了笑，“有何舍不得？他人争他人的，老娘不想干了。”
“你不干这捕头，就不怕六扇门不允？”
“管他允不允，老娘干了这些年也累了，连新娘子是什么滋味也不晓得，总也得当上一当才不枉这辈子。”
黑衣老者对这女子也是佩服，寻常女子哪见得这份英气，自己那侄女虽有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江湖中人偏喜的英气却输了眼前女子几分。
“你所托之事，老夫应下便是。”
见老者应了自己所托，梅姨抱拳行了江湖礼，转身将角落里包裹解开，却落出一件式样简单大红喜袍。
梅姨将大红婚袍抖开披了身上罩了一身劲装，双手细细将衣襟扣起，方才大步走向庙外，到了庙门口身子一顿，回头望向睡熟的江破命，眼中满是怜惜。
“如有可能，帮照拂这孩子一二，世间皆苦，这孩子，更苦了些。”
盘膝打坐的老者闻言大惊，不禁出言问道。
“你……”
不待老者询问，梅姨便出了庙门。
不多时，竖耳倾听的老者浑身一颤，一声长叹。
“何苦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