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和尚倒是好兴致，西康府这荒凉地儿居然被你养活一株腊梅来。”
张半仙看着眼前一株腊梅半死不活模样，偏生枝头挂了两朵素雅小花，娇弱之态仿若随时随了风沙散了去。
一身素净僧袍的老和尚见了来人也不惊讶，放了手中浇花的水壶双手合十念了佛号。
“阿弥陀佛，只知西北风沙大，却不想这风能把道长刮了过来。”
“你我多年未见，少与我贫嘴。”张半仙走了小小石桌旁，随手将手中长幡扎入当地立了身旁。
一声脆响，老和尚看着地上石板裂痕心痛不已。
“这石板皆是贫僧一块一块砌了出来，道长是来看贫僧心境如何？”
“……顺手顺手……你我交情何须在意这些。”张半仙深知这老和尚看着慈眉善目，却是痴嗔念头极重，不宜多加刺激。
老和尚闭目长念佛号，努力平息心中嗔念。
“道长前来何事？”
老和尚坐了石凳，直接询问张半仙来意。
张半仙正色开口道：“净玄老和尚你真整日忙了念经？可知这江湖要翻了天？”
“佛家弟子修的是佛心，贫僧自不知江湖恩怨争斗。”
“那你悬空寺为何独占了这西康府？怎不去京都建了寺院悟禅机？”
“阿弥陀佛，西康府土壤贫瘠，何言悬空寺占了此地？众生皆苦，悬空寺行的是普度众生得证菩提位的路，京都繁华多了贫僧不多，少了贫僧也不缺什么。”
净玄手持念珠说得风轻云淡，张半仙却簇了眉头。
“少扯你那些玄乎道理，朝廷立了长丰帮你定然晓得是何意图，你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道爷问你，你待如何应对？”
净玄始终端坐，缓缓开口道：“缘起缘灭，顺其自然罢了。”
张半仙起身冷笑，老和尚想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可惜人在江湖由不得他。
“道爷告诉你，短短两个月，西康府大大小小宗门立了三十多个。”
净玄手中念珠停了转动，眼中精光闪过，“老道你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道爷觉着朝廷既然铁了心要搅这江湖个鸡犬不宁，道爷自己虽不怕，但观内弟子总得留了香火，”张半仙背手抚须道：“道爷准备留了根苗来这西康府建个小道观。”
净玄终于听出的话中音，“朝廷想动你清虚观？”
张半仙摇头，“他们没那胆量，但试探还是少不了……要封道爷做大乾护国法师，可道爷不稀罕。”
净玄便觉得座下石凳有些难受，索性起身，走了梅树前静静看着那两朵小花默然。
朝廷想要一统江湖。
江湖中人不过池中鱼虾，谁能挣了世间独自超脱？
三十多个宗门走投无路逃了西康府，若是长丰帮收拾了大局，回头会允许这西康府做了江湖门派避难场所？
怪当初洗月宗那妖女，好好的宗主不享福，为何要进了京都刺杀老皇帝，结果引出福来那阴人不说，老皇帝怕是因为那刺杀才生了收了江湖这心思罢。
可万事有因，那老皇帝也是糊涂到了极致，不知听信了何人言语，说那魔教洗月宗宗主唐紫嫣绝色无双，便一纸诏书昭告天下要唐紫嫣入京做那宫主妃子。
当年唐紫嫣已是生有一女，怒极之下便做了刺驾的举动，终落得香消玉殒宗门被灭的下场。
一朵梅花落。
净玄心痛万分，伸手将缓缓飘落的梅花吸入掌中，又小心翼翼捏了花瓣将其放回枝头。
一旁张半仙摇头不语，老和尚生生用内力将那花扎进了树枝一半做了固定。
“老道你说是老皇帝命不久矣还是福来那阴人要归了地府？”
净玄突然回身向张半仙询问。
张半仙双眼顿亮，一路倒不曾想及此处，此时细想，更觉着老和尚所言有理。
“怕是福来要去见你们佛祖！怪不得老皇帝三番五次要道爷给他做国师去！”
净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不收阴人。”
“……你那佛祖不说众生平等众生皆可成佛？”
“因果轮回，六道轮回畜生道怕是才会收他。”
张半仙顿时觉着这老和尚阴损得很，虽说老和尚出家前的梦中仙子因福来而死，可作为出家人，张半仙觉得骂得好。
“那……”张半仙抚着胡须笑得开心至极。
净玄冷着脸点头，伸手拔了张半仙插在石板上的长幡。
“风大了，总能掀起些风浪……”
“这江湖风浪有些大，师父，这都是你和师兄干的？”江破命看着醉酒的孙跛子，终于逮了机会询问。
孙跛子没有回应，看着一副醉像，心里仿若明镜，是谁鼓动了江湖这么多门派势力针对了长丰帮？
距离下山已是过了月余，本是为了平胸中怒气，可这一举动竟是牵动了大半江湖势力行动，孙跛子也是满怀不解。
若说年前众人以长丰帮帮众自傲，此刻却是人人自危，走路都生怕跳出了路人大骂一声“长丰帮狗贼”丢了性命。
连山里的盗匪都乔装进了城四处打探长丰帮弟子消息。
茶楼里，说书人眉飞色舞口绽莲花，直说得长丰帮弟子欺压良善，积攒得家底有比江湖大盗，竟有长丰帮弟子娶了八房妾室夜夜笙歌。
众听客吞咽了口水端起茶杯以做掩饰，齐声开口骂道：“禽兽！”
六扇门捕头有苦难言，总不能天天抓了说书人说人家谋反，穿了官衣刚露面，往日艳慕巴结眼神全变做嫌弃。
六扇门与长丰帮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这说法传遍了江湖，传遍了天下。
不少捕头因此离了六扇门，其中不乏好手。
朝廷震怒，下令严查，可朝廷负责江湖事项的就是六扇门。
向管事求了刑部大理寺，几位老大人摇头叹息，总不能让刑部行文定了江湖门派皆是罪犯。
几位老大人作为文人，背地里暗啐六扇门活该，文人听了故事最易感染，恨不得生一副侠骨文心亲手剁了那些祸害百姓的长丰帮地痞。
可朝廷之人都晓得，长丰帮背后是谁，没眼力的刺史参了几本折子，反落得啷当入狱的结局，终于还是有硬骨头刺史一头撞死在朝堂。
那老刺史死前指了阴暗里高高在上的椅子大骂。
“昏君！”
老刺史落了个抄家和三族流放的下场，满家抄出白银五两，书籍无数。
不仅江湖乱，朝堂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