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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浮浪(阿星)完

阿星一手拉住“秀才公”的衣领,一手拽住大只佬的手腕,连吃奶的力气都给用上,这才把两人给拖到船首空地。小怪物没有找他们的麻烦,一只都没有,忙于对付外敌的龙船水手,更没工夫去继续玩祭祀角斗。现在,两伙人都把俘虏抛在了一边,他们三个中国人总算是暂时恢复了自由身。只是不知道,这一回的快活时光,究竟又能持续多久。

数量更多,同时也更大只的怪物,正在源源不断地攀过船舷,踩着圆盾跳入战团。新来的这些东西既不像人也不像猴,倒像是某种前鳍、尾巴异常畸形的鲛鱼。修长尖吻、血盆大口、三角背鳍,该有的这些它们全有,除此以外,它们还长着一对由前鳍变化而来的分指前肢,外搭一条比草蛇还要灵活、轻轻松松就能撑起上半身的的修长鱼尾。

鲛人?或者反过来,人鲛?不管这群怪物该叫什么名字,它们都是一群身手矫健的打战好手。在它们当中,几乎没有谁顶盔贯甲,但骨剑、骨斧、骨锯等武器却是一件不少,那些灵活多变的招式,丝毫不比练武的凡人要差。

刚刚还游刃有余的水手们,很快就被逼入了劣势。这些船员一面要防范小怪物的偷袭,一面还要对付大怪物的正面猛击,只要少少地有一点不用心,马上就会被对手抓住机会,瞄准头、胸、绔裆的要害狠狠来上一下。

黑暗的波浪推搡船身,令这条龙头战船愈发地摇晃。披甲水手们艰难地战斗着,不是高喊“嘿呀”、“喝啊”的战吼,或者在重伤咽气之前,悲惨地发出最后一声呻吟。相较之下,怪物们的沉默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不过仔细想想,海里面的鱼虾,捕杀猎物时本来也不曾叫唤不是?

人鲛借助粘滑的鱼尾,在甲板上熟稔地移动。每当它们做起剧烈动作,就会从布满斑点的软滑皮肤上,渗出一种粘稠透明并且充满尿骚味的不明液体。仅仅是这一种怪物,就多的能把龙船装满,虽然披甲水手每死一人都会拉上两只怪物垫背,但还是被绝对数量优势渐渐压垮,慢慢地被切割成互不相连的几个小团体。谁赢谁输,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闪电连连,宛如成片的火焰树林,将漆黑夜空切割的支离破碎。滚滚雷声敲打着人们的耳膜,将震颤传递给组成船体的每一块板材、每一根铁钉、每一张帆布。雨滴悄然落下,冰得阿星猛一哆嗦,他在半凝固的血渣当中盘起双腿,十分迷惑地抬起头来,紧紧盯住那片仿佛开水一般不断翻滚的浓云:

/妈祖啊,老天爷啊,神佛菩萨啊!你们到底是被献上去的众多流血给取悦了,还是被持续整天的杀戮给气倒了?/

神或者人,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秀才公”双手合十,用一种古怪的字音反复念诵佛经,大只佬则是变得异常烦躁,两个心跳的时间改换了五次坐姿。不仅如此,他还从腰上抓下来一只足有手掌长的虫子,发泄似地丢进了水里。

但它随即还会爬回来。与成千成万的同类一道,耐心地攀住船板爬上来。环顾四周,曾经深邃黑暗的海面,已经被无数只上浮的水母染得荧光粼粼,不少水母甚至像孔明灯那样高高地浮上天空,随着风势起伏飘荡。

无论把头扭向何方,都躲不掉那些鲜明如血、仿佛繁星般高悬云端的红色灯火,而那数之不尽的海生虫豸,正是在这种不祥光芒的照耀下爬上龙船,渐渐地为甲板铺起一层晶莹地毯。

高举大钳的龙虾。宛如蜘蛛的高脚巨蟹。体积超过海边远亲十倍,苍白如纸的无数海蟑螂……它们齐头并进,一点不落地吃掉沿途所有污垢血渍,坚硬的甲壳先从雪白变成浅粉,又从浅粉变成深红。虫毯发出油炸虾片似的淅沥声,与成群结队的人鲛、海猴一道,将残余的敌人逼向圆柱柱础。

黑暗的血渍,早已遮挡了描绘于柱身的神祇。很快,在那里坚持战斗的只剩下了一个活人。龙船船长咆哮着、劈砍着,雪亮的利剑直捅人鲛心窝,黑亮的石斧狂砸海猴脑壳,在属于他的最后一片船板上,刮起毫无停歇之势的血雨腥风。

怪物蒙受了惨重损失。但它们仍旧充满耐心地继续围攻。一杆又一杆骨矛扎入船长腿腹,一枚又一枚尖锥飞向船长后脑,但最最致命,最最无法阻挡的,还是那片绵密的虫潮。脚、腿、腰、胸……。到最后,终于连伤疤也被虫豸的甲壳所吞没。“塔枚暴(带我走)!!!”龙船船长绝望地发出战吼,“瓦尔基利!”

他把满脸的深红爬虫一把撕掉,拼上最后仅存的力气,向距离最近的人鲛劈出最后一刀。作为一名武将,他可谓是死的其所,就连身为敌人的阿星,也不得不喊上一声“有够赞!”。不过,龙船船长的倒地,同样也意味着全船抵抗的终结,大只佬、阿星、“秀才公”,三个人的命运,又一次地寄托在了别人的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这些浑身流淌粘液,腥的好像臭咸鱼的黄雀,该来接收战利品了。人鲛们就像州城的丘八那样手持兵器,在两侧船舷分列站好,海猴们一边叽叽喳喳叫着,一边在三个中国人的耳边上窜下跳。而那些虾蟹虫豸,那些虾蟹虫豸——

它们须碰须地紧紧挤压在一起,从船首到右舷,居然铺出了一条温润地发出红光、如同玛瑙般璀璨的弯月型大道。一个全身披挂黑褐色骨甲,桨状长尾不断摇摆的人形怪物,在几只变色海猴的侍候下,倒背双鳍慢悠悠地走到船首绳圈,一双有着毒蛇般梭形瞳孔的金色圆眼,在三人头顶的圆形发髻,停留了许久。

阿星听着这只怪物的均匀呼吸声,觉得自己快要被那股甜腥窒息。怪物的头盔,是用某种甲胄鱼的整颗颅骨制成,上下颌都长着尖利的锯齿状骨板,吞掉一个人的脑袋绰绰有余。/它是打算生吃,还是打算煮熟了再——/

“卿等夏人乎?”

隐藏于阴影的长吻,虽然与鳄鱼有些接近,但更像是某种鳞片退化的蜥蜴。桨尾怪物探出光滑的口鼻,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口音,说起了早就不在民间通行的文言:

“嬴政小儿,仍当政否?”

这些晦涩的言词,阿星半个字都听不明白,大只佬同样也是一脸懵懂。然而“秀才公”不同,这是他的吃饭家伙,多年习练之后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回上官话,回上官话!”他跪在地上,连连地空首行礼,殷勤地就像见了行台大官或者哪位郡王:

“祖龙——嬴政已死千五百年有余,但却——但却于不久之前,复生于咸阳故地……吾辈确是中国人,确是中国人,但我等乃是大齐子民,与那嬴政乃是死敌,实是势同水火,势同——”

“吾已知晓。”桨尾怪物打断“秀才公”的叙述,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俘虏,冰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温暖:

“既得盟友,吾族复仇有望。起身,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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