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着。
冰凉的气流刮擦在男人的脸上, 带来一丝丝的疼痛，他的耳朵上、手上都生了冻疮, 疼痛中带着恼人的痒意。
漆黑的眼眸一直望向前方看不清的道路尽头，北地的冬天寒冷的可怕, 而他显然并没有做好保暖的措施，仓惶逃出来的时间并不足够让他准备好充足的物资。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没过了脚踝的积雪中，所幸现在并没有下大雪。
置身于漫天无际的皑皑白雪之中，人不过是小小的一个黑点，他忽然觉得脑子迷蒙了一下，一个古怪的问题浮起我是谁？
似乎被寒风给封冻住的脑壳艰难的运转了一番后得出了答案。
对了……我是戈夏。
姓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姓已经随着国家的灭亡而消失了。
想起了名字, 原本似乎已经被寒冷给冻的神志不清的人, 终于清明了一下，他警觉的看了看周围，再一次确认了身后的追兵还没有赶到。
拢了拢身上略显单薄的衣物，嘴里呼出一点白气来, 男人微抿了抿唇, 低着头缩着脖子继续踏雪而行。
他要前往位于北方的腹地的那片永不冻结的魔法之海，据说那里生活着一种名叫深海人鱼的魔法种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了如果你能付出令他们满意的代价，那么他们便会为你实现愿望的说法。
这种道听途说的留言本来应该让人嗤之以鼻的，但是现在却是他唯一的希望，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是否能坚持到找到魔法之海之前不被冻死在这里。
**
和人类童话中幻想的不一样, 魔法位面的人鱼是一种非常凶残的生物。
虽然人鱼这一族生出了诸多分支，但是无论哪一族，他们都拥有一种特殊的天赋。
那便是抽取灵魂。
以歌声为媒介，将生物的灵魂从体内抽出。
抽取灵魂用来做什么至今尚未明确，不过越是强大的人鱼，他的歌声也就越发的危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怀中抱着人类的身躯，梅瑞缇丝微微启唇，轻缓的歌声从喉咙中溢出。
在他刻意释放出的魔力的操纵下，星盗开启的直播设施的信号顿时被切断，直播镜头一片漆黑。
星网上的群众只来得及看到韩鲲不知生死的倒在了梅瑞缇丝身上，下一秒屏幕一黑，内心别提有多卧槽了。
在直播被切断之后，梅瑞缇丝身上所承受的位面压制力顿时减轻了不少，越是强大的存在在不属于他的位面中，所受到的压制便越大，这也是无论梅瑞缇丝还是暗影领主在来到这个位面后都不轻易动用自己力量的原因。
即便是使用，那也是在尽量人少的地方，倘若他们在许多这个位面的智慧生物面前使用不属于这里的力量的话，只怕立刻会被弹出去到时候能不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面还是未知数，汹涌的混沌乱流和潜藏在其中的混沌生物会十分乐意吞没他们。
然而即便如此，梅瑞缇丝还是觉得一股沉重的法则力量压制在自己身上。
忽略身上的不适感，在人鱼的歌唱下，一股奇异的力量涌动在空间中。
“闭嘴，别唱了！！！”直觉告诉星盗团长不对，他威逼着人鱼想要让他停止那突兀的举动，见对方丝毫不理会自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扣动粒子枪的开关，虽然说一只自然人鱼的价值很高，但是现在他更想将危险给掐灭在萌芽状态中。
这样想着，星盗团长却愕然的发现粒子枪发射出的子弹突兀的停在了人鱼身前一米左右的空中。
这是什么魔术？！还是障眼法！？！
那并无实体的粒子子弹停顿了几秒后，才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星盗团长瞪大的双眼对身旁的星盗手下吼道：“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快去阻止他？！”
人鱼的歌声非常美妙。
如珠落玉盘，冰玉相撞，他口中虽然唱着让人无法理解的歌词，却仿佛是神祗在人耳边低语，那些冲向他的星盗的动作迟缓了下来，表情也变得迷茫。
星盗团长身上也同样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他奋力摇着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身体深处有什么仿佛在被牵引着想要离开。
他隐约觉得如果失去那样东西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却生不起阻止的念头。
膝盖一软，星盗团长跪在了地上，这是他非常厌恶的姿势，向来崇尚自由不羁的星盗绝不会向任何人下跪，然而此时他下跪的如此自然。
伴随着他的动作，其他星盗们也一个个慢慢跪倒在了地上。
人鱼平静的坐在椅子上，怀中抱着一个满身鲜血狼藉的男人，他眼眸低垂，只是轻轻的唱着歌。
在他的周围跪满了穷凶极恶的星际海盗，那些海盗将头死死抵在地上，仿佛是要忏悔自己一生中所犯下的种种罪孽和自己手上沾染的数不清的鲜血一般。
这是一幅非常不可思议的景象。
被星盗们围在中心所跪拜的人鱼，在这一刻仿佛是神祗降临一般。
只可惜这样的景象不会让任何人看到。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人鱼闭上眼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再度睁开时，湛蓝的眼眸似乎黯淡了许多，不复往日的璀璨。
他轻轻动了动脚踝，那锁在他脚腕的锁铐应声而断，而那些星盗依旧维持着跪拜的姿势蜷缩在地上，呈圆心状将他包围。
他们虽然仍然保持着呼吸和心跳，面上却是浑浑噩噩。
他们接下来的一生都将会是这个样子了，灵魂被抽走，所剩下的躯体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徒有外表而已。
当韩远携着帝国军队赶到韩鲲留下的信号所在的位置时，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诡异的现场令帝国士兵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手中的武器顿时对准了坐在飞船中心的人鱼。
梅瑞缇丝平静的与韩远对视，那一瞬间韩远感觉自己仿佛在与一位积威已久的上位者对峙。
一条普通的人造人鱼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气势？！
目光移到韩鲲身上，韩远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痛色，他是一直把韩鲲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的，
当韩鲲的私人终端联络不上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结果。
以韩鲲的性格，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去救梅瑞缇丝，但是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韩鲲凄惨的模样的时候，韩远还是几乎落下眼泪来。
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去的脚步，目光冷冷的凝视着梅瑞缇丝。
虽然知道这一起惨剧的罪魁祸首是星盗才对，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迁怒梅瑞缇丝的内心。
“把他交给我。”韩远压低嗓音道。
周围的帝国士兵仍旧警戒的注视着人鱼，若是他一有异动，数架粒子枪便会把他轰成灰烬，另一拨人则小心翼翼的去检查那些跪在地上的星盗，在确认对方毫无反抗之意后，仍旧谨慎的束缚起来然后搜身。
对于韩远暗含威胁的话语，人鱼却并不理会他，仿佛没有看到那么多直指着自己的武器。
人鱼现在正坐在地上，而韩鲲的身体被他摆平，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男人面色平静，如果不看到他胸腔处的那个大洞，恐怕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在安静的休息而已。
韩远按耐不住咬牙切齿道：“把他给我，你没有听到么？你害的他还不够么？！”
梅瑞缇丝只是用手轻抚过韩鲲的的面颊，手指流连至他的脖颈处，那里有一道已经凝结的伤痕，那是在之前与猛兽搏斗时一次惊险的闪躲时留下的。
稍微晚一点点，那野兽的厉爪便会将他的半个脖子抓断。
微微低头，一缕发丝顺着面颊滑落至肩头，湛蓝的眸子中似有水光酝酿，令韩远看得怔住了。
他这是……哭了？！！
梅瑞缇丝他自然是调查过的，对他的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平日惯常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没有事情可以触动他，他人挑衅轻视不会让他愤怒，挫折打击也不会让他伤心，就算成功也不会显露愉悦，这家伙，简直就像个没有心的人！
对比下来韩鲲对感情的付出显然要多得多，他担心韩鲲会比较吃亏，但是既然儿子喜欢，那也就只能把担忧暗暗藏在心中。
现在突然看到梅瑞缇丝流下眼泪，韩远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酸涩感充溢在心间。
韩鲲，若是你现在还能看到这一幕的话就好了……这条人鱼，或许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无情无义，也许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无色透明的液体自眼眶中凝聚，然后缓缓的坠下，正落在了韩鲲的额心。
没等韩远百感交集多久，在落下这滴眼泪后人鱼便迅速的收敛了起来，吝啬的不肯再多流一滴。
韩远：…………
他要收回前言！！！
韩远眼角直抽，怒气值爆棚，就要强制将两人分开，而在这时一直紧盯着这边的士兵发出了惊呼声。
令人惊愕到无法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韩鲲的胸口被粒子枪射中，他体内三分之二的脏器都被粉碎，而救援来得如此之迟，任谁看也都觉得他是活不下来了。
但是在此时他胸口却以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内脏再生，骨骼重生，皮肤重新生长蔓延遮蔽住胸前的空洞，直至愈合到未受伤前的状态，他胸口也开始微微起伏，呼吸虽然微弱却十分绵长，证明着他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这不科学！！！
向来稳重成熟的前帝国上将韩远此时瞪大双眼，张大嘴巴的滑稽模样可谓是难得一见，然而现场所在的其他人的表情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回事？！
在场的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了这样一个想法。
这种能够让起死回生的神秘力量……
这种凭借一个人之力俘获这么多星际海盗的神秘力量……
莫非……
梅瑞缇丝他……
他是自然人鱼？！
关于自然人鱼一族人类一直的充满了好奇的，他们那些神奇的治愈术，以及拥有着特殊能力的歌声，这些都是有所未闻的。
但是现在见到还是头一回话说这也太神奇过头了一点吧？！
韩远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还维持着张大嘴巴的模样，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然后抬手对那些士兵呵斥道：“还不赶紧都给我把抢给放下！！”
说着便扑到了韩鲲身边，梅瑞缇丝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韩远有些心虚，毕竟自己之前还对他迁怒了一番，然而就是这个他以为是冷血无情的人鱼救了他的义子……唉。
小心的将手贴在韩鲲的脖颈处，感受到那里有力的跳动，韩远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
微微抬头，面对人鱼的时候韩远面上带上了一丝狭促，他颇为尴尬道：“那个……先让韩鲲去检查一下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梅瑞缇丝不说话，把韩鲲从自己的腿上推了下去，男人的后脑勺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响，韩远面色愈发僵硬，心道自己一定是把他给惹生气了。
人鱼站了起来拍拍裤子，实际韩鲲的言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累了，而且他天生不懂什么叫做体贴。
面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疲倦，梅瑞缇丝看着韩远指挥手下将还在昏迷的韩鲲抬走，然后小心翼翼的请人鱼跟他们一起离开星盗的飞船。
一边走，韩远一边心里还在想着
这可是自然人鱼啊，活的！！
**
在寒风中行进了数日之后，男人却依旧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魔法之海，也没有见到所谓的深海人鱼。
他所见的始终是一片荒芜。
失落的站在那里，他忍不住苦笑起来看来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太差了。
失落之间，戈夏勉强打起精神，准备再次离开寻找下一处地方，身后的追兵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浪费。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那是戈夏所听到过的最优美的嗓音，即使只是说话，也足以扣人心弦。
“人类，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看了过去，看到在一片冰雪之中，坐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
深蓝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有几缕垂落在胸前；白皙如玉般光滑的皮肤，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那人的五官更是无比精致美丽，胜过他此生所见的任何一人，湛蓝的眼眸是世界上任何蓝宝石都无法媲美的极致色彩。
这不是人类所能生出的容貌。
这是在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戈夏心中生出的唯一想法。
低下头，他的语气和态度都变得低微起来：“我是来自南方的流亡者，我来此处是想寻找魔法之海，听说那里的人鱼能够帮人完成愿望。”
对方看着他，微微偏了偏头。
这一个动作莫名给他带上了几分天真的味道，和那惑人的外表完全不符。
“那么，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又想要完成怎样的愿望？”他平静的说道。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前的场景陡然一变，不再是被冰雪覆盖的一望无际的雪地，面前骤然出现了海的边际，而那坐在的男人的下/身已变化做了一条黑色的鱼尾，他正坐在一处珊瑚礁上，长长的鱼尾垂落下去，淡白色的尾鳍浸没在海水中，时不时轻轻摇摆一下。
戈夏睁大了双眼，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真的遇到了魔法之海中的人鱼！！
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却又怕自己太过突兀，咬了咬牙，戈夏猛地跪在了地上，对面前的人鱼说道：“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能帮我复仇！”
跪在仍残余着积雪的地上，冰凉的感觉渗透至膝盖里，他掌心微微捏紧，握住地上的一团雪，被融化的冰水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他本是南边的一个小国的王子，虽国土狭小国力低微，但是子民也都安居乐业。
他们国家每年依靠自己的特产向周边的一个大国进贡以寻求庇护，然而在他十七岁那年，大国的国主突然表示要将他的女儿嫁给他。
对此，小国自然诚惶诚恐的接受了，然而就在公主过来的第一天，她死了。
并且被人发现死在了她未婚夫的房间里。
大国国主自然震怒，要求将戈夏立刻押送过去进行审判。
然而那一日戈夏根本就不曾在宫内，他的父皇和母后都相信他，便以此向大国国王请求让他们查明真相，然而那国王却以他们妄图包庇杀害他女儿的真凶为理由，直接出兵讨伐了小国。
大国本就实力强盛，小国不出三日便被攻破。
在攻破的那一夜，所有子民，包括老弱妇孺全都被屠戮殆尽。
血流成河。
他的父王和母后，于城墙上跳下自尽，而戈夏却被他们推进密道逃了出去。
从事发突然起的仓惶无助，再到一路逃亡被追杀的狼狈奔逃，在路上戈夏逐渐理清了思路。
他意识到一点。
也许公主的下嫁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个国王或许只是想要找一个理由，来处置他而已……若是他当初乖乖束手就擒，也许就不会有之后的家破人亡了。
他不敢多想，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灭国的阴影便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并且他还有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为什么那个国王宁愿牺牲自己的女儿也要对付他？
这一点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面前的人鱼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类，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似是在凝视着他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
在听人类诉说了他的愿望之后，人鱼轻轻眨了眨眼睛道：
“如此，你的愿望便是复仇，让缇尔斯公国覆灭，并且找到他们毁灭你的国家的真相？”
戈夏用力的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忐忑。
他身无长物，实在是没什么够看的东西。
若是人鱼嫌弃他太穷，拒绝达成他的愿望……这是很有可能的。
不安之间，人鱼的声音在耳边落下：“你的名字。”
意识到这句问话的含义，男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若狂的神色来：
“戈夏……我的国家已经灭亡，所以这便是我的名字了。”
人鱼的左手掌心悄然燃起一团火焰：“有效。”
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渺小人类，人鱼微微眯起眼睛：
“我不需要你的一切，但我要求你的灵魂。”
“如此也行？”
戈夏一怔，然后坚定道：“行！”
人鱼微微勾起了唇角，戈夏隐约觉得自己仿佛踏进了一个陷阱，他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魔法之海上的魔法元素开始涌动，它们环绕着人鱼与人类，在他们的脚下形成法阵，法则注视着这一切，确保无法契约撕毁。
人鱼低声道：“我以深海人鱼族的族长，梅瑞缇丝的名字与你立下契约，以戈夏的灵魂为代价，我将为他复仇，覆灭缇尔斯公国，并查明其中的真相。”
在他的右手掌心，又一团火焰燃起。
一阵光芒闪过，戈夏只觉得眼前一道让人无法直视的白光笼罩，人鱼的声音回荡着：
“契约由此立下，在达成你的愿望之后，你的灵魂便任由我处置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