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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那只睁开的眼睛太干净了, 干净到一?尘不染,似乎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里?面?留下痕迹。

姚姬想起了之前那个温润安静,乖巧懂事的孩子。其实姜悟打小就懂事, 虽然性格有些顽劣,生气的时候会扬起小脸跟大?人吵架, 吵不过会也会噘嘴摔东西发?脾气。

可只要看到母妃掉眼泪, 便立刻会伸出软软的小手为她?擦拭。

哪怕他也会觉得委屈,可还是会哄她?。

在他心里?, 姚姬素来?是很重要的,这个世上, 不会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了。

她?从来?都没想过, 姜悟会对着她?, 说?她?丑,说?她?声?音难听,说?她?讨人厌。

明明之前,只要她?一?哭, 他便会心软,任她?予取予求。

越想,姚姬越是无法忍受, 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包围了她?, 她?道?:“姜悟, 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在跟谁说?话?,我是你母亲,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你下来?的母亲?!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与?你更亲!哪怕是你父皇!!”

她?提醒姜悟要记得她?的恩情,提醒他如果不是她?先给了他生命,他什么都不是。

“朕乃大?夏天子, 读书写字武功机关,无一?不通,难道?这一?切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姜悟语调慢吞吞,全然不吃她?这一?套:“母亲怀胎十月,朕可是勤学二十年,这个世上,不会有朕能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说?累了,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哪怕是故去的父皇。”

姚姬悲愤交加:“你还是怨母亲,可如果不是母亲逼着你读书,逼着你学武,你怎么能够坐到这个位子?如今你翅膀硬了,便要抛下母亲不管了么?”

“你还是不知足。”姜悟懒得承认,也懒得否认,他丧丧地说?:“若非朕坐上这个位子,你岂能贵为太后。事已至此,你本可以颐养天年,可偏偏还要管到朕的床帐子里?来?,朕纵容你,你便觉得自己能无法无天了么。”

姚姬没想到,她?质问?他的话?,姜悟每个都能反问?回来?,她?道?:“哀家是你母亲,天生便比你长一?辈。”

“朕乃天下之主,后天便比你权力大?。”

“……”如果姚姬有胡子,这会儿胡子定然已经?翘起来?了。

她?早已料定了,姜悟会一?辈子听她?的话?,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像是变了个人?好像当年压抑的所有逆骨,皆一?股脑地生了出来?。

她?颤抖着说?:“哀家,哀家是你的母亲,是你的亲娘,你怎么能……”

姜悟累了,他不喜欢车轱辘说?话?,可总有人喜欢,碍不到他也便罢了,如今碍到他了,为了自己的耳根可以清静,便不得不说?些什么。

“人是情绪动物,感情,是组成人类最重要的条件之一?,这也就是为何,有些人,不配做人。”

姚姬看他,那一?瞬间,她?好像不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母亲,除了以母亲的身?份命令朕,就没有其他可以说?服朕的东西,这恰恰说?明,母亲已经?应该放手了。”因为疲惫,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很淡,落在姚姬眼中,更像是一?个长辈在说?教:“因为母亲这辈子,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尽头,可朕这辈子才刚刚开始,朕便是一?切都按照母亲所说?的去做,也就最多,只能达到母亲的水平而已。”

“难道?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这辈子都如你一?般,永远突破不了么。”

姚姬的眼泪从脸颊滑落。

“还有,朕方才说?,感情。”姜悟道?:“它最基础,最不可或缺,所以,也最廉价。”

“母亲应该不希望,朕为了母亲,变成感情用事之人,因为舍不得伤害母亲,便一?再放低自己的底线。可是母亲,如果朕可以为了母亲感情用事,一?样也可以为了别人感情用事。”

“毕竟,人是跟一?只狗都能轻易产生感情的生物。”他很轻很淡地,扫了一?眼趴在墙根的阿桂,后者耳朵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坐直了。姜悟继续道?:“母亲,应该不希望与?狗混为一?谈罢。”

姚姬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生气居多,还是悔悟居多:“悟儿……”

“听说?朕可以为了救任何人不顾性命,也许,朕有一?天,也会为了一?只狗不顾性命。”他平平注视姚姬:“这便是母亲想要的么。”

这当然不是姚姬想要的!

可她?却找不到可以反驳姜悟的话?。

她?希望自己对于?姜悟来?说?是特殊的,她?希望自己永远被理解被原谅。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姜悟更让她?用心了,没有人比姜悟,让她?花费的精力更多了。

可她?忽然意?识到,姜悟说?的对。当他不顾一?切去救襄王,去救太皇太后,甚至是平民的孩子时,她?崩溃过,教育过。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姜悟,是被她?变成这样的。

是被她?,一?再降低了底线。

她?应该为此刻的姜悟感到开心,如果仅仅作为一?个母亲的话?。

姚姬就这样坐在姜悟身?边,无声?地掉了很久的眼泪:“可是,你不能把和母亲的事情告诉殷无执……殷无执那样的人,他说?为你保守秘密,一?定都是骗你的。”

终于?绕回来?了,姜悟本就是抱着能问?出最好,问?不出就罢的想法,总归先把祸水引向殷无执,相?信他自有办法查清。

毕竟表现得太明显,姚姬可能会警惕。

他是为了求死,可姚姬却不一?定想死。

“朕相?信他。”

“你相?信他,难道?你忘了母亲与?你说?过的,定南王一?家在军中威望有多高,连那个定南王妃都备受尊敬,殷戍父子功高盖主,你如今又将我们的事情告诉他,他如果想拉你下马怎么办?如果想要顶替你的位置怎么办?如果以此威胁你,要求摄政又怎么办?”

提到此事,姚姬字字泣血,恨欲滔天:“还有,母亲的大?仇怎么办,母亲告诉过你,殷正殷戍父子有多可恨你也都忘了,他们……”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打断了姚姬的话?。

“谷太医,何事如此匆忙?”

“方才在下在御花园听说?有人失足溺水,仔细一?看似乎是太极殿的宫女,不知给使还记不记得这个面?孔?”

姜悟命人把自己抬出去,还未出殿门,殷无执就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低声?道?:“别看。”

姚姬立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望着谷晏。

那厢,殷无执已经?重新又把姜悟搬了进去,姜悟拿眼神?询问?。

殷无执:“给使会处理的,陛下不必担心。”

因为这个打岔,姚姬没有多留,只是在走之前,给太极殿留了一?个婢女,美名其曰:“既然太极殿缺了个宫女,那哀家便送给皇帝一?个。”

齐瀚渺谨慎道?:“不知陛下那边……”

“陛下自然会答应。”姚姬湿润的泪眼依旧可以窥出端倪,她?看了齐瀚渺一?眼,后者只能垂首听令。

谷晏恭敬地送走了姚姬,正好齐瀚渺提了一?嘴:“既然太医来?了,便顺便为陛下诊个平安脉罢。”

谷晏颌首,行入其中为天子诊脉,他诊脉的时候,殷无执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手,等他把姜悟的手腕放回去,殷无执立刻挪动两步,拉过毯子给姜悟盖住手。

“陛下无事,只是依旧有些气虚,建议多多食用药膳,或者出门走走。”

这话?殷无执倒是爱听:“待会儿再出去走一?圈儿?”

姜悟:“。”

“好好不去。”殷无执道?:“知道?陛下累坏了,先睡会儿。”

殷无执亲自送谷晏出门,道?:“太医好闲,还管起溺水小宫女的事儿来?了。”

谷晏轻叹,道?:“恰逢路过,听人打捞便看了一?眼,未料真?是太极殿为陛下端水的宫女。”

“有劳谷太医亲自跑一?趟了。”

谷晏感觉到了他的敌意?,识趣道?:“殿下就送到这里?吧,微臣告退。”

殷无执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从转身?回到太极殿。那厢,谷晏顺着宫墙一?路前往太医院,路上忽然冒出来?一?个侍女:“谷太医,姚太后有请。”

谷晏垂目,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悟已经?重新被搬上了床,他今日与?姚姬说?了太多话?,委实是累坏了。

殷无执直接趴在他枕边,道?:“陛下,臣觉得谷晏有问?题。”

“。”

“他是不是与?姚太后是一?伙儿的,知道?咱们要诈她?。”

“。”

“陛下,方才太后可有说?什么?”

姜悟睁开一?只眼瞅他。

“这个眼神?真?是饱含智慧,广袤无限,如无字天书……”

姜悟:“。”

殷无执放弃:“答案太复杂,臣猜不到。”

“十六。”

身?后落下一?道?身?影,殷无执下意?识回头,十六对他颌首,道?:“世子走后,陛下说?:母亲不也一?样。姚太后说?:什么?陛下说?:是以色侍人的东西。姚太后说?……”

殷无执红着脸把场景续上,十六却戛然而止:“陛下,属下要喊陛下的名讳。”

姜悟:“。”

殷无执道?:“用陛下代替。”

十六便接着复述:“陛下,你胆敢对母亲这样。陛下说?:母亲也不过是孕育朕诞生的工具罢了,就像朕对于?母亲来?说?,也只是让您当上太后的工具,工具与?工具之间,难道?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不成。太后气的抓了一?把猫毛,猫跑了出去。”

殷无执:“我看到了。”

“太后说?:你怨恨母亲,已经?到一?点情分都不顾及了么?陛下说?:情分?朕如今……”他顿了顿,纠正道?:“陛下说?:情分。朕如今只与?一?人讲情分。”

“太后说?:谁。陛下说?:……属下要直呼殿下之名讳。”

殷无执迫不及待:“允允允,快说?。”

姜悟:“跳。”

十六:“太后说?:你当真?给那混账东西迷了心窍。陛下说?:……”

“跳。”

殷无执道?:“陛下说?了什么?”

十六听话?地跳了过去:“太后说?:你知不知道?他城府有多深,他有多狡猾?他在前线就把赵国军队骗的团团转,你居然真?的信他?”

殷无执:“陛下究竟……等等,姚太后说?,我在前线把赵国军队骗的团团转?她?说?的是赵国军队,不是敌国军队?”

十六:“正是。”

殷无执道?:“然后呢?”

“跳。”

殷无执忍无可忍,转身?捏住了姜悟的嘴,下一?瞬,他脖子上便被架上了乌黑的软剑。

殷无执只好放开姜悟的小鸡嘴,道?:“陛下,臣与?十六出去谈,不打扰陛下休息了,好不好?”

姜悟又睁开一?只眼看了他片刻,因为整理刚才和姚姬的谈话?实在太费时间,便丧气道?:“滚。”

十六收剑,随着殷无执一?起滚到了屋外,继续复述刚才的一?切。

等到姜悟醒来?,一?眼便看到了趴在他床边的两颗脑袋,一?个阿桂一?个殷无执,一?黑一?白,并排整齐。

黑的那个本来?耷拉着狗耳朵,看到他便立刻竖了起来?;白的那个脸蛋通红,眼睛里?都蕴含着粼粼水光。

“原来?,臣在姚太后眼里?,是陛下的情人……”

姜悟:“小情人。”

“臣不小。”

“小表弟。”

“……说?了不小。”

“小。”姜悟说?:“比朕小。”

殷无执不甘心地喊:“齐给使!”

齐瀚渺:“?”

“你立刻去拿尺子,我要跟陛下比谁大?。”

齐瀚渺静了静,说?:“世子殿下,不带这样羞辱人的。”

殷无执:“?”

齐瀚渺:“奴才,奴才虽说?如今无了,可以前,大?小也是个男人,殿下,怎可如此伤奴才的心。”

“……”殷无执半晌才憋出来?:“我说?的是量身?高于?肩宽。”

怎,怎么还带,往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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