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丽笑意盈盈地盯着盖洛普，红发少年那略带无奈的眼神和微微皱起的弯弯眉毛，还不住上下拍打的长耳，都显得那么可爱。她听说过这个男孩子那近乎传奇的事迹，不过哪怕真的拥有天纵之才，要靠一己之力短时间内弄清这么多账册的内容，那可不容易——人的阅读速度是有极限的。
真要一个人查账，累死你……即将卸任的后勤总监很满意自己给对方出的难题，这堆账册可是动员了总署三分之一的会计连续五天加班的成果，哪怕身边带来的两个随从跟他一样能写会算，又能提高多少效率呢？
“好多啊。”盖洛普不明所以地感叹一句。
听见此话，奥黛丽心中更加愉悦，她看着盖洛普循循善诱道：“是啊，总署要管理西进大军那么多人的吃饭穿衣，每天进出的物资不计其数，要是信得过我就签名盖章吧，以后我以助理的身份帮你打理这繁杂的工作，总监的薪金仍旧由你领取，怎样？”
盖洛普摆摆手拒绝道：“感谢您的好意，我打算先查看账册，元帅阁下聘请我当后勤总监，我应当尽职尽责予以回报，又怎么可以草率敷衍，岂不是辜负元帅阁下的期盼。”
奥黛丽闻言一怔，心中暗骂一句“不知好歹”，脸上却笑意不减地道：“嗯，爵士说的对，是我疏忽了，那么需要人手协助吗？”
“谢谢，我们几个就行了。在审阅账册的这段时间，有劳大人别让其他人来打扰我们。”盖洛普指了指那个还在捣鼓着煎茶的伪娘侍者。
“小意思，那么还有别的需要吗？”奥黛丽挥挥手，那些在会客室一侧排队站立的官吏和侍者随即纷纷鱼贯而出。
“没了。”
“那祝你工作愉快。”奥黛丽意味深长地说完便离开了。
伴随着咚的一声房门关上的声响，茉莉儿吐了吐舌头，回过头看着盖洛普抱怨道：“虽说以前我也帮公会去抄录某些商人的秘密信件啊、账册资料什么的。可是大人啊，这么多账册，您真的打算只靠我们三个人吗？那今天太阳下山前都没准看不完啊。”
盖洛普面无表情地道：“有空吐苦水，不如抓紧时间审阅。那茶你想喝就喝吧，塔可饼也是你的，喝好吃够就给我干活。”
刚才那名伪娘侍者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秀着茶艺的时候，茉莉儿便一个劲在咽口水，像个看着糖果似的馋嘴小孩一般眼眸中闪烁着渴求的光芒，这自然被盖洛普看在眼里。尽管茶砖在维希帝国价比黄金，他上辈子又是爱好喝茶的龙裔，可是煎茶和泡茶的味道差异实在太大，无法接受。
“真的可以吗？。”茉莉儿不禁睁大了眼睛。
“认识这么久了，我有骗过手下的人吗？赫萝，你也要尝一下不？”
“不用了。”赫萝有些狐疑地看了那深棕似漆的茶水一眼，螓首轻晃地拒绝了，凡是盖洛普不去尝试的美食，她都不会去碰。
得到允许的茉莉儿捧起茶碗猛灌一大口，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这价比黄金的昂贵饮料是什么滋味。可惜一口茶汤下肚，盗贼精致的五官扭成了一团，活像喝下的不是茶汤而是黄莲汁，吐着粉红色的丁香小舌抱怨道：“哗……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这就是被奉为‘人族圣药’的煎茶？”转脸看见正在窃笑的盖洛普，一边拿起碟上的塔可饼往嘴里塞，好中和茶汤的残留味道，一边嚷嚷道：“大人，你好坏喔，知道这饮料什么味道又不说，就看我出丑。”
“哪有呢。”猎人硬憋着没笑出声，戳了戳账册小山：“游戏时间结束了，开工吧。”
后勤总监的办公室内，奥黛丽端着昂贵的精瓷茶碗，悠闲地品尝着煎茶，脸上洋溢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与刚才热情友好不同，此刻她的笑容充满的讥讽与嘲弄。
“那家伙真是不识好歹，区区一个倚靠女人才能生存的男性，大人委屈退让，竟然给脸不要脸！”一个亲信会计忍不住恼火地骂着，她和这房间内的其他官吏一样，是奥黛丽的追随者，她们的前途与利益是跟奥黛丽绑定的，正所谓君辱臣死，当然比自己的封君更激动。
另一个会计也咬牙切齿地附言道：“就是，敢拒绝大人好意，等出了事，看他怎么向伊瑞姆元帅交差！”
皇家军与各个行省的骑士团不一样，组成骑士团的各级军官基本上是实权领主，收入自有封地上的各项税收，如果是西境贵族擅长经营投资，还有自己的产业，对于她们来说担任庇护骑士更多是一份充满荣耀的兼职；要是东境诸省那边经常与异族打仗的领主更是经常自掏腰包补贴军费，毕竟作为伍芙尔的精英阶层，命和钱哪个更重要是能分得清楚的。
而前者的收入依赖来自皇室的薪金和战场缴获，但皇家军驻扎的地方大多离远边境前线，战场缴获等于没有，首都贵族又绝大部分没有封地，投身皇家军又不会搞灰色收入，那就只能领死工资。
奥黛丽让出总监的薪金，以换取继续捞取灰色收入的权力，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既然对方不上道，那么她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想到这里，奥黛丽抬起头，慢悠悠地问道：“总署以及各处的物资仓库都关门了吗？”
“在您让我们离开会客室时已经下达了关门令，暂时封存的理由也派人去说明了。”其中一个会计回答道。
“很好。”奥黛丽轻轻吹散茶碗上飘起的缕缕白雾，笑容更发愉悦，“等大头兵们闹起来，看看他怎么收场。”
根据皇家军的守则，在总监进行交接、查账核实的时候，整个后勤总署和下辖的仓库必须停摆封存，待交接完毕后才能重新开启，原意是为避免权力交接时出现混乱，但经过操作却能人为制造出矛盾——那些在总署等着拿收据走人的送货商人不说，士兵们的口粮可是一天一领，交接一天未完成，仓库便一天不能解封，士兵们就一天领不到口粮，可是那些账册可是用心做过的，不找一群专业人士再花上十几天就能核查清楚？那时候饿肚子的士兵们早哗变了。
为了平息全军官兵的愤怒，伊瑞姆元帅即便不责罚盖洛普，也不可能再让他担任后勤总监，继续让奥黛丽掌握总署以维持稳定。
会客室内，盖洛普三人审阅着桌面的账册，唯一的算盘在赫萝手中被打得劈啪作响，动作利落而精准，少有停歇。这流畅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有些单调，却透着一股奇特的和谐。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茉莉儿以前是丽丝蒂雇佣兵团里管钱袋子的人，对珠算这门学问相当熟悉，看着赫萝那清盘开场以及往后弹拔之间的流畅熟稔，说明她已经达到精通的水平——这一切除了她本身勤奋学习以外，更少不了盖洛普的努力栽培。
“如果我也能有一个母眷之子又当上领主的青梅竹马多好啊……”盗贼轻声感叹一句，又看了看盖洛普那边。
只见年轻的领主捧着一本账册，聚精汇神地看着上面一条又一条记录，估计在进行心算，不过那漂浮在他身边的十几本正哗啦啦地自己翻页的账册就显得十分惊悚，好像有许多看不清见的幽灵正聚拢在他的身边翻看着这些账册，要不是从窗户透进来的明媚阳光，以及眼前的人是自己追随效忠的领主，茉莉儿绝对会夺门而逃。
“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盗贼自我暗示地嘀咕几句，重新埋头在草稿演算起来。
事实上，确实有看不见的东西聚拢在盖洛普身旁，并且替他审阅账册，不过她们不是幽灵，而是虚灵侍女。就像当初与阿瓦尔酋长谈判时，他故意虚张声势那样，把虚灵侍女放出来帮忙。
茉莉儿不是施法者，她又没配带侦察类的魔法物品，自然看不见走出乌托邦的虚灵侍女，而且因职业的关系很能保守秘密，所以今天被盖洛普带上来总署交接。
眼前的账册内容纷繁复杂，还故意将收入与支出写在一起，弄成一本流水账——盖洛普看过修芬、奥莉娅丝等人摆弄的政务账册，知道伍芙尔族已经点出了借贷记账法和数据走势图。这些乱成一团的数据，如果不知道暗记，必须将所有数据重新抄录整理一遍，才有可能挑出毛病。
这无疑是个浩大的工程，当奥黛丽叫人拿出这堆账册放到他面前的一刻，盖洛普便明白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平常人只能选择妥协，白拿薪金，甚至分润可能的灰色收入，奥黛丽换个不够光鲜的身份继续把控后勤总署，否则交接过程闹出什么情况，奥黛丽可以把责任推给接任者，好证明对方无能，总署没了她不行。
可惜我有女神姐姐的乌托邦啊，盖洛普心中庆幸。以堪比智能机器人的虚灵侍女助阵，哪怕账册的数量翻个十倍又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