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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逃亡中的间隙

正午时分的太阳上升到天空的最高处,以它无尽的光芒炽烤地面的万物,但经过落禽丘陵那些树木茂密枝叶的层层过滤,洒到地上时只剩下点点温和的光斑。其中一点光斑刚好落在温妮菲德的俏脸上,或许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干扰,像只小猫蜷缩在毛毯里的黑发狼女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睑随之睁开一线。

身下不是暖和的床铺,而是空荡荡的布床,映入眼帘的不是帐篷的顶幕或房间的天花板,而是葱郁的树冠和明媚的天空。这一切都在提醒她,这里是伍芙尔残军的队伍,他们正在撤退并躲避着联合军的追击。

许多同胞在来回忙碌的忙着布置营地,需要布置的东西并不多,更多人在安顿那些大角羊,现在是三月份,正值春季最温暖的时候,以伍芙尔的体质,只要有一张毛毯裹着席地而睡都不会感冒生病,哪怕不扎帐篷,而且由于敌人紧追不舍的关系,要随时动身起程,所以帐篷之类的东西不是做成了布床、绷带布之类的新工具就是被扔掉了。至于布置巡逻队与岗哨以及轮班人次的军事事项,自然有骑士们负责处理。

临时充当马夫的侍僧察觉到温妮菲德醒来,低下头诚惶诚恐地说:“祭司大人,我吵醒您了吗?”

“不,我睡够了,叫正轮班的姐妹来休息吧,别让布床空着。”温妮菲德从布床上跳下,拎起自己装满药品的布包和法杖,解开水袋灌上一口水,就跑向正逐渐安顿下来的大角羊群。

缴获的大角羊有三百多头,听起来很多,可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伍芙尔人制作能够容纳更多人员在羊背上休息的挂篮,只好将两头体型相近的大角羊捆在一起,在它们中间架上布床,这样就可以睡觉行军两不误——只要当事人可以忍受大角羊行走山路时必定出现的颠簸的话。这样下来,就只凑到约一百五十个移动布床位,对于有一千二百多人的队伍来说,这点床位供应可谓相当紧张。

虽然有草药、生命魔法和充足的食物,许多被豺狼人折磨到虚弱不堪的同胞在正迅速恢复,她们当中恢复得比较快的已经可以自己行走跟上队伍。因此目前仍需要大角羊的布床驮着走的同胞以外,四位雏狼祭司、所有侍僧和几位施法者都分走了剩余不多的床位,毕竟前者是出于宗教地位的崇高与医护人员的重要性而获得这种特殊待遇,而后者则需要良好的休息才能保持战斗力,睡觉不足,精神状态不好,对施法者的法术成功率与魔法力回复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于是就连本应得到更多照顾与保护的男性也只好自己用腿走路。

温妮菲德手法娴熟的用生命魔法为伤员们治疗,这些被豺狼人折磨了近一个月的同胞有很多软组织挫伤、淤伤和营养不良的症状,第一阶的治疗术和活血调息两个法术足以应付,不像做外科手术那么复杂,只是要完全恢复倒是比让伤口马上愈合要困难些。

由于自己的动手能力不足,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士兵失血过多死去的事仍旧影响着她,却驱使着她更加发奋地干好自己救死扶伤的工作。联合军夜袭塔克镇的那一夜,其他侍僧和祭司赶赴岗位,治疗抢救被抬下来的伤员,唯独她一人躲在被窝里不愿起来,直到好友米雅法儿闯进来把她强拉到前线,推到一个急需治疗术修复伤口否则就有性命之忧的伤兵面前,再加一顿当头棒喝才让她翻然醒悟。

祭司缺乏动手能力,不会自己做手术,日后可以去练可以去学,然而再擅长做手术的侍僧却不一定有学会使用生命魔法的一天。想通其中道理的温妮菲德一下子走出了心灵上的阴霾,可她看着眼前这些还在恢复的同胞,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们走出阴霾——豺狼人在俘虏她们那段时间里对她们做了很多残忍的事,对她们的打击很深。例如这位不时出现颓丧状态的珍妮芙,跟当初在杉木村那个威风凛凛、锐气逼人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大约到了明天,脚踝的韧带就能完全康复了,上阵作战也没问题。”温妮菲德将绷带放到珍妮芙那只涂上了草药的右腿上缠好扎牢。

“谢谢。”骑士的眼睛刹那间恢复了当初的清明与锐气,忽然看到什么东西后又变得烦躁浑浊起来。

雏狼祭司顺着骑士的视线望去,见到穿着伪装斗篷的盖洛普从队伍后面走了上来。“莱斯利先生,你不去休息吗?我的床位刚好空出来。”

“谢谢,不过让给更需要的人吧,我对床铺没什么要求,找个挡风的地方睡一下就行了。”盖洛普说着拎起一只装满药草的皮袋递给温妮菲德,“这是我不久前采集的,可惜我手上没有工具,而且制作草药方面我只是个半吊子,就不好浪费材料了。”

“谢谢。”温妮菲德接过皮袋就跑开了。

盖洛普回过头,刚好与珍妮芙目光交汇,这女人一如既往地用很不友好的眼神盯着自己,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走,只是现在她的眼神中没有了过去那种盛气凌人的锋芒。

感到浑身不自在的盖洛普搔着后脑勺率先挑起话头:“那个……贝克小姐,你现在可以自行走路吗?”

“要是我的回答是‘不可以’,那么你是不是要狠狠地嘲笑我一顿呢?”

好吧,盖洛普暗自一笑,有这反应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珍妮芙:“不,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关于这支队伍的下一步行动,大家要开个会议讨论,所以我来找你了。”

“呵呵,全体生还的渗透侦察,挫败刺杀芙丝翠儿大人的阴谋,墓园阻挡尸群的涌出,奇袭联合军大营营救同胞,还有现在的大撤退,难道不是在你的指挥下完成的?”珍妮芙的笑声充满讥讽,犹如利刃反复刮擦铁锅般刺耳难听,“要不是你出来力挽狂澜,我和我妹妹玛茜娅大概被豺狼人当宠物玩弄着呢。你有着这般天赋之才,哪里需要一个差点成为终生营妓女奴的败军之将来出谋划策。”

联合军夜袭那一天,珍芙妮还在俘虏营内,但从伍芙尔残军劫营解救同胞到钻进落禽丘陵已经过去三天了,一点都不妨碍她从其他人口中打听这几天内发生的大事。除了“我们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和“敌人是不是在追杀我们”这两个话题以外,惊险的刺杀,复活的死者,残军的反击,城镇的沦陷,是大家谈论最多的内容,无论是哪一个话题,都提到了盖洛普。尤其那些好不容易逃离俘虏营的狼女得知是盖洛普说服了所有骑士,才使这支残军攻打联合军营地救出了她们,更是对他感激涕零。

唉,明明没主动惹她,为什么她对自己的成见就这么深呢?盖洛普心中暗叹一声,当然如果自己努力取得好表现,以吸引芙丝翠儿的注意与青睐也算是挑衅珍妮芙的话,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有些事情是躺着不动也会中枪。

“贝克小姐,你言重了。”盖洛普答道,“你是我们当中资格最老、最有经验的骑士,不瞒你说,我比较希望你可以站出来担任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

珍妮芙的嘴角忽然一动,盖洛普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直勾勾的盯着猎人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表情变化上判断他是否在嘲弄自己。盖洛普则坦然地面对着。

事实上,盖洛普是倾向由自己掌握残军的最高指挥权,这样才能保证整个队伍按照自己计划好的路线行军,避免弄出什么意外,不过这样做先不说成功率有多高,团队的内部人事冲突必定无法避免。

桀骜不驯的雇佣兵可以用丰厚的酬金让她们闭上嘴巴,但骑士们就不一样了。他相信那些年轻骑士们的热血与对荣誉的执着,但也不能指望她们对自己成为领袖对她们发号施令没半点芥蒂——伍芙尔族的女孩子一般有很严重的大女人主义,不太能接受同龄的男性对自己指手划脚,何况是一群骄兵悍将。要不是盖洛普立下的功勋令人无法忽视,不然以他的男性和见习骑士的身份,只能跟海伦一样成为军事会议上的一道背景。

因此推举出一位可以服众的领袖人物来约束所有人,增加团队的凝聚力,统一各方意见是必须的。再说盖洛普确实是帮助伍芙尔一方打赢几场小仗,但他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真的天赋异禀,不如将这个重担交给更加适合的人来担任。

珍妮芙最终没能在盖洛普的脸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有些不甘心地咬咬下唇答道:“好吧,我这就过去。”说完挪动着身子要从布床上下来,承托着布床的两头大角羊已经跪趴在地上休息,但它们的脊背也离地接近五尺高,珍妮芙的脚尖一碰到地面,身体一歪朝前跌来。

盖洛普吓了一跳,向前一步接住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女孩,好让她不至于跟地面来场“亲密接触”。把珍妮芙扶稳站好后,猎人正要退几步保持距离,按他的想法,珍妮芙这么讨厌他,肯定是不喜欢和他有身体接触的。

刚退一步,自己的右腕一下子被珍妮芙捉住,以为会被甩一耳光的盖洛普连忙抬起左手护住脸部。但珍妮芙只是盯着他看,跟刚才不一样的是她的眼神十分平静,她问:“你有多久没睡过了?”

“咦?哈哈哈……”盖洛普闻言一愣,随即揉揉已经显出血丝的眼睛苦笑起来,“谢谢你的关心。我昨天睡了好像有两个小时吧,有太多事要干了,等全部干完了,一定会去美美睡一顿的。贝克小姐,你的身体状况似乎还不太好,要不我去叫你妹妹过来帮你?”

“不用,我没虚弱到连路都走不了,领我过去。”珍妮芙松开手,倔强地要自己走路。

松了一口气的盖洛普亦顺从地走在她前面。对于珍妮芙这样天生傲骨的女孩来说,过度的关心与照顾很可能适得其反,被她视为侮辱。

年轻的猎人没察觉出当自己转过身去后,珍妮芙落在自己背上的眼神发生了改变,那双碧绿的眼眸中混杂着羡慕、不甘,还一些隐隐的妒嫉。

起初她认为这个红发男孩是靠美貌得到芙丝翠儿的垂青,随后他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偶然一次可能说是好运眷顾,可接二连三的帮助己方取得胜利,挽回劣势,若没有真才实学,根本无法做到。

男人何必这么聪明能干呢,珍妮芙有些头痛。若非盖洛普的才智与计划,她根本没法出现在这里,尽管是失土撤退,但好歹保有自由之身,这份恩情是她难以回报的,可有这么一位厉害出色的男孩子当自己的同僚,她真的感到压力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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