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克丽丝站在井边，呆呆地看着艾比：“被……消灭了吗？”
“最多是被封印住了吧。”少女喘着粗气跌坐在地：“如果要彻底消灭它，必须在白天将它的尸骸捞上来烧掉。”
“你身上……”女孩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想办法处理一下吧！”
“不要提醒我。”艾比苦着脸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尽力不去想它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大笑了起来。
“这样一来，镇子就又一次脱离混沌的危险了吧？”克丽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没想到我居然能有一日和'厄兆'并肩作战……这样的经历就是讲给后代炫耀也毫不为过啊。”
“不。”少女的脸又沉了下来：“我想这个镇子还没有脱离混沌的阴影。”
“啊？”
女孩愣在原地，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少女则无奈地摊了摊手，在黑暗中晃了晃散发着炙红光泽的灼烫刀刃，然后指向水井的方向。
“这家伙，对'厄兆'的火焰一点反应都没有。”她遗憾地叹息道：“这家伙只是普通的死灵而已，身上没有寄宿着什么混沌的种子。”
“真是奇怪啊，我为什么会那么冷静呢？”艾比在心中自问道：“越是被这样的状况逼到绝境，我的内心便越是风平浪静——这是我从未被发现过的技能吗？”
“明明距离混沌爆发仅剩一天了。”
她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仿佛僵尸般麻木地站了起来；她的目光越过枯萎竹林的缝隙，俯视着这座沉睡于夜色中的美好城镇。
“那要怎么办？”克丽丝的双手剧烈颤抖了起来：“疏散吗？我们必须要放弃我们赖以为生的家园吗？”
“从现状看来，你们要么与这座镇子一同永世长存，要么一同在混沌的浪潮下被吞噬殆尽。”少女无知觉地使用奥萨的冰冷口吻叙述道：“我不是真正的'厄兆'，对混沌没有任何威慑力；一旦混沌的温床发现镇民打算疏散，恐怕就会立即不顾一切地爆发作浪潮。”
“那就用你的那把匕首……”
“用它做什么？”艾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这把小小的、在火焰烧灼下逐渐被熔烂的匕首——它，还有它刀刃上闪烁的萤火之光面对铺天盖地的混沌又有什么用？”
克丽丝呆愣在原地，看着少女坐在某块大石头上把玩着手中的灼烫的匕首，仿佛梦游般地凝望着那炙热的光辉在她灵活的指尖翻转腾跃。
“你要放弃吗？”女孩空荡荡的脑海中只能出现这句话：“你要放弃我们吗？”
“我还不想放弃。”艾比低着头小声回答道：“但我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如果，如果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该多好……如果是奥萨置身于这样的处境，他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无论那个办法是如何冰冷而残酷。”
“是啊，如果是奥萨，那么他又会怎么做？”
“他才不会像我这样心灰意冷。”少女闭起眼睛想象着：“他会想办法把镇民们聚集在一起，然后……”
“举起长剑去碰运气。”
“但我做不到，就算我知道这道数学题该怎么算……”她绝望地用双手盖住脸颊：“我的心还没有脱离人类的领域，也没有能够为之不顾一切的理想——我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女孩而已……只是一个自大到还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厄兆'些许风范的女孩而已，我没办法向本就必死的镇民们举起屠刀，直到身体中隐藏着混沌的那个人死于火焰之中并拯救其他人。”
“真是……残酷的工作。”艾比背对着克丽丝低声说道：“要放弃人性，丢弃内心，披起拒绝他人接近的铠甲，体内燃起残酷的火焰……”
“然后，在孤独的杀戮中化作灰烬。”
“奥萨，你的剑究竟经过多少鲜血的润滑，才能如此冷酷而麻利地砍下头颅啊……”
那个身穿铠甲的身影似乎就站在远方，少女看见他冷冷地转过头，用那只燃烧的独眼在寂静中凝视着自己。
“这样的责任太重了。”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我的心灵会崩坏的……”
“但你是'厄兆'的弟子吧？”克丽丝焦急地摇晃着艾比的双肩：“想想办法！无论怎么样都好，求你想想办法！”
“如果我把'试着碰运气去杀人'这样的话说给她听。”艾比的脑中不合时宜地跳出一个恶趣味的念头：“那么她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她会生气吗？她会感到恐惧吗？她会怒斥我还是慌张地逃跑呢？”
她木然地望着竹林缝隙间展现的寂静小镇，如木偶般一动不动。
“我要回去了。”少女最后有气无力地这么说道：“你离开吧，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混沌应该也不会管才是——我会在这里见证这座镇子的消亡，或者是抓住拯救它的最后一丝机会。”
“怎么这样！”
艾比清晰地感知到克丽丝搭在自己双肩上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或许她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她很快便听见了木质义肢发出的“咔哒咔哒”声。
“如果你珍惜自己的性命，就离开吧。”她学着奥萨那样冷冷地撂下话，用不可争论的语气为这件事盖棺定论：“但不要告诉任何人。”
克丽丝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相信般地望着少女在惨淡的月光下缓步离去。
“最后一个机会。”她脱去淋了一身恶臭液体的衣服后想道：“混沌一定会选择镇中心的位置爆发，在爆发的那一瞬间——在混沌的浪潮冲破宿主的身体之前——将匕首插进温床的身体之中。尽管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够杀死它，但或许有尝试的必要。”
彻夜无眠；当太阳升起后，她强颜欢笑着与浑然不知一切的雕刻师祖孙在早餐上插科打诨，仿佛能借此将自己缩紧的心脏重新舒展开来。
当她打开门时，正巧看见克丽丝眼神坚定地站在门口；不过这并不算是太意外，因为在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的旅途中，少女早已理解到人类是一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物种。
“克丽丝？”学者从餐桌旁探出头来笑着说道：“我还在好奇这孩子找到的玩伴是谁呢——不过这倒也不错，希望你们聊得来。”
克丽丝狠狠地瞪了学者一眼——那种眼神中充满了怨毒、悲哀、厌恶与憎恨，就仿佛一根钉子一般扎在对方身上；但学者倒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依旧笑眯眯地套着近乎：
“我给你带了礼物，想看吗？”他不容分说地飞奔进房间，捧出一个小巧而精致的笼子——少女瞥了一眼，看见一只金丝雀正站在中央，歪着脑袋注视着身边的人类。
“这是我去卡罗尔城特地给你买的。”学者希冀地看着女孩：“如果你喜欢的话……”
克丽丝看都不看，一巴掌将笼子掀翻在地，然后不顾艾比惊愕的眼神拉起她便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