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不懂利玛的想法。”
茨利尔收起了垫在桌子上的手帕。
“我待她热情，她便倨傲自恃；我待她冷漠，她便愤懑不平；我待她公正，她会大发脾气；我万事顺她，她反而又埋怨我不懂女人心——所以呢？我的朋友。你接触的女人多，能告诉我，她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利玛的心思》 第三幕 作者不详
***
这家店不错。
除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外，索索还在店内的小房间中，找到了三排堆满剧本的书架。
“……”
（有趣。）
原本，他进来只是想赶快付账的。
可是刚一进门，他的目光便被这里的书吸引了。
（《谭达·穆萨》，《暴风之轮》，《火焰诗篇》，《君主》……这都是些老剧了。）
索索站在书架前，一边快速翻动着，一边对书架上下扫视。
（嗯……）
（啊！新的都在这儿！）
（《野蛮人曼恩》，《索菲万岁》，《东方战事》，《丢曼的征服》……哈——？怎么还有这个？）
翻着翻着，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啊！客人，您真有眼光！”
突然，一个沉闷的声音，好似坠入潭水中的石头一般，砰然奏响。
索索扭头看去，却见那个身材微胖，左眼挂着片绿边眼镜，且一看就是个奸商的老板。已微笑着逼近了这里：
“这个卖得可好了！光这个月，就卖出了三本！”
停顿一下后，他悄悄观察起了少年的表情：
“您知道吗……再过些天，地上街的大剧院里，演的就是这场戏嘞！”
“……”
索索没说话。
他将这本书重新塞回书架，然后，也不顾老板那一脸的失望之色：
“我不准备再买了……结账吧！”
“诶！诶！等等，客人——”
胖老板掩着额头，脸上也浮现出了好似刚吃过苦瓜一般的颜色：
“您看，反正您也是喜欢书的——我这儿的，可以贱卖给你！……这样吧！三本！三本只要二十银币！”
“……”
（很便宜……）
尽管，从前的索索是买不起书的人。但现在有了钱的他……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老板给出的价格，真的非常低廉。
“……”
唯一的问题是这里的书，要么就是家里已经有了，要么就是家里虽然没有…但剧情实在太烂，他不想收……
（……）
就拿刚才看到的那本《利玛的心思》来说吧。
作者佚名……嗯，他的确该佚名。虽说这出戏在索索的家乡波罗，得到了市民们的广泛欢迎，但是……
（“划时代的巨作！描绘了伟大的爱情！”）
（“从这出戏里，我学到了不少！”）
（“唉，要是我男朋友，能像茨利尔那样为我着想……那该多好啊。”）
（“呀——！雷萨，雷萨好帅！！雷萨我爱你！！”）
……
（爱情？）
（感人？）
说实话，索索真的很难理解剧中的回路。
“时间架构在第四王朝末期”——第四王朝时，索菲人为了搞基甚至连婚都不结。这难道不是常识？
“主人公是一位索菲的勋贵”——第四王朝有勋贵这种东西？
“男主角出身席丽顿省，女主角则是波罗的一位贫穷舞女”——乖乖，在索菲官话盛行前，你确定席丽顿人和波罗人能听懂彼此的话？
“自小学习神学的男主角……”——第四王朝迫害神学家。
“与他身为骑士的朋友一起……”——第四王朝时的骑士不允许非贵族担任。
“前往波罗……”——在第四王朝末期，从席丽顿到波罗需要连续穿越凯马、多布兰、巴托尔三个王国，及各种各样、各式各类的小公国……除非拥有一支不下于三千人的军队，否则，连平安抵达第四王朝的边境，都不大可能。
“途中结识了舞女利玛……”——注意！是途中。不是到达目的地之后，而是途中！
……
…………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索索的心在哭喊。
想当初，在与学校里的大家一起公费“欣赏”这出戏时，里面的各种烂梗、烂芝麻、烂段子、烂讽刺，险些没把他折磨疯！
“……”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明明知道猫是猫、狗是狗、小鸟会飞、人会跳——可有个人却偏要提着耳朵告诉你：猫是狗、狗会飞、人是狗、狗可以飞速蹿起加三百六十度回旋并在空中做出一整套拳击动作一般…………
神呐。
那真是一场噩梦。
而且……还不仅如此。
（……）
当时虽然没什么感想。但后来，等年纪稍长了，再回忆这出戏时……索索总会惊出一身冷汗。
……
原因非常简单：
首先，在此之前，索菲人对波罗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这出戏之所以会有，是因为波罗的女王陛下，嫁给了索菲的万王之王。也正因如此……在这出戏里，很多人物及事件，或许…都可以和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事联系在一起。
例如：茨利尔可以对应万王之王，他的骑士朋友，则对应当今元帅休顿·维克多。
那么！
问题来了。
……
…………
那个舞女（妓女）是谁？
她是谁？？？是谁？！！
还有，那个被茨利尔的原配掐死的利玛的儿子，是谁？！！
……
索索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出戏最早绝对出自索菲；而非波罗。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的念头是否是胡闹……当然，他也和祖父讲过这个想法。可当时，老人给出的回答却只是一句：
（“你个娃娃，不要胡思乱想！”）
……
……是啊。
不必乱想。
无论到什么时候，波罗的女王陛下，都始终是波罗的女王陛下；她的儿子，也一定会成为波罗未来的国王陛下。
……最坏最坏的情况，也顶多是只挂个国王的名头，大小事务都交给索菲的官僚们管理——最多也就是这样——像现在一样。
……无论如何，波罗都不会变天的。
即便索菲人不喜欢陛下和王子殿下，那又能怎样？大不了，我们波罗人自己分家过！
我们波罗人，自己……
想着想着。
渐渐地，索索有点儿沮丧。
（蠢货……）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
（比起国家，你现在更该关心自己吧？）
（就算波罗独立了，就算波罗被吞并了，就算波罗人都死光了，就算波罗人统一了整个世界——你也始终是你。）
（……难不成，你现在关心陛下和殿下，她们就会给你工作？）
（……）
（……）
（别做梦了！！）
什么国家啊，民族啊，自由啊，尊严啊……都是骗人的！
大家只会关心你过得怎样，而不会关心你是否关心你自己的国家，更不会关心你是否热爱生养了你的那片土地……
更何况、
索索抿着嘴，逐渐地，他心情愈发低落了起来。
（更何况，在波罗时，我总是被欺负的那个。）
（大家都当我笨，当我傻……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们！要是什么时候，他们能去死，那是最好的！）
（对！）
（我不喜欢波罗！比起波罗……我，我更喜欢索菲！）
可是，如此想着，他却更加低落了。
（……我喜欢索菲。但索菲喜欢我吗？）
（看这奥尔马奇兰吧！我在这儿打工，也只是被大家当傻子耍；至于这边的同学，虽然不欺侮我，却也没有谁拿我当回事儿……说到底！我只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的白痴！傻瓜！）
（谁都不会看重我的……）
（我……）
“……”
缓缓地，他将身子靠向书架。也不敢叫后面的老板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客人……你怎么了？”
老板迷惑地看着索索，一双肥厚的大手，则不自觉的搓动着：
“难不成……这个价，你也觉得贵？”
“不是、不是……”
索索左手按住心脏，竭力令自己因“想太多”而变坏的心情，尽快平复下来。
“我只是有点儿……累。”
“因为那两个女孩儿？”
老板楞了一下，旋即嘿嘿笑道：
“这也难怪。她们那败家样儿，即便是我，也为客人你心疼。”
“……疼什么？”
“钱呐！”
老板搓搓手指，嘴角一撇：
“您都被撵进来付账了，难道还不心疼？”
他不说还不要紧，这样一说，索索倒真的心疼了起来。
“唉……可不是嘛！那俩混蛋，也不知是算计好了还是怎么，买的这堆东西，正好能把我榨干…唉……”
“唉！”
他一叹，老板就也跟着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