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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痛苦(下)

还剩几天可活?三天?两天?爱莎没给出准确数字,她只是说:三天后,我会找你——可索索并不知道她说的三天该从何处算起。然而,追究这个似乎也没必要。毕竟,无论还剩几天闲暇,他都不愿对自己的生活做出哪怕一丝的改变。

钱已经没用了,但他仍保持着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

该向暗恋的女生告白吗?可惜的是,来魔法学院后一直没遇到心仪的女孩…等等……或许,还是有一个的。

玛利亚·维克多。

只是很短的一段相处时间,说不上有多喜欢,好感却总是有的。已经从之前的厌恶转变为喜爱,这不能不说是少年心绪…但一想到告白后必定被甩,他就完全没了自信。

(……没错啊,只要告白就一定会被甩。)

(毕竟,这年头,自己这种连一个优点都难找出来矮子实在太少了!)

否决否决!那么,想点更有意义的或许会找到转机……?

***

时间很快就流逝干净。

结果,对方约定好的是四月二十七后的三天——二八、二九、三十,最终是命运的五月一日。

五月一日!

当索索一脸惊恐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时,他一摸脖颈,发现脑袋还在。

……!

今天才想起会被杀,万幸的是,昨天不是最后的期限。

然而,再待下去恐怕就……

要赶快逃!

他穿好衣服,连脸都顾不得洗,便穿上鞋,逃一般跑出了寝室。

……

“呼,呼……”

体力一如既往的差。

本打算找个越远越好的旅店,现在看,应该是没希望了。马车又不敢坐,毕竟谁都不能被信任,很难保证校门前那些一脸笑眯眯模样的家伙不是爱莎支使来取自己性命的帮凶——试想想看,一旦坐上去再被拉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偏僻角落,等到那时候可就……

哒、哒、哒。

硬鞋底拍在青石砖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实在不行,就去国王大道吧?)

索索依稀记得在那个方向上,有很多花一点钱就能住的小旅馆。它们素来是穷学生开房的好去处,据说晚上住时,还会听到那种很棒的声音……不过,自己可没什么非分之念,他所思所想、所期所望,不过是想从武道学院副会长手中夺一丝生机。

闯进其中一家旅馆,管事的是个四五十岁、腰围很粗、说话也瓮声瓮气的女人。

“你好……”

索索垂着头,低声迈进狭窄的房间。

“吃饭还是住店?!”

这个老板娘很难打交道——从某种意义上,她或许和那些瞧不起索索的人属同一类——至少在现在的他是这样想的。因为在这个人面前,本来就很腼腆的他感觉自己更不自在了。

“……”

“什么!?”

老板娘大声嚷着,将原本攥在手里的脏抹布甩到一旁。

她从柜台口往前探出身子:

“大点声!”

很破很油的风扇呼呼作响,将并没产生效果的热风送到索索面前。他打了个哆嗦,最终却仍旧鼓起勇气,稍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虽然,头依旧低着:“……住店。”

“住多少钱的?”

第二个问题被抛出来,索索也老实回答:

“最便宜的?”

“嘿,你自己住店,这种事竟然还问我?”

在嘲笑一句后,老板娘粗糙的大手将那块脏抹布往旁边一拨。随即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拽出一个小破本——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上面沾满了清晰可见的指纹。

“你们学生都会写字——登记吧!”

“……”

索索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过程虽然糟糕,但结果毕竟是完美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表现良好了。

作为犒劳,少年甚至幻想了很多不该幻想的事。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富帅,但身上多少还有些余钱,反正现在时间也充裕,要不…要不……他的目光逐渐游离了:要不,叫个小姐?

这不能不说是最贴近现实的幻想。

毕竟,自己虽然“赢”过了羞怯,却终究要在不久的将来面对悲惨的命运。

已经能看到结果了——几天,或者在几星期后。那个阿尔兰的天灾将自己抓住,然后吊到所有人都看得到、或者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定会死的……

……为什么?

因为不会有好事发生。

或者说,尽管没经历过太多事,但索索却早就对自己的将来没了信心。

“喂!”

也就在他发呆的这段时间,那老板娘突然嚷道:“给!钥匙!”

“哦!哦……”

索索垂着头,不敢看人。他伸手从柜台上拿走钥匙,这是枚小小的铜质金钥,唯独在尾端的铁环处有一点瑕疵——他看的那样仔细。虽然,这并无用处。

然后?

然后,他就顺着对方指的方向,垂头丧气的走过去。

在这狭窄、肮脏、混乱的小旅馆里,随处可见的绝不是能让人联想起任何好东西的事物。无论是黏糊糊的痰桶、沾着黑色或黄色污渍的桌面,抑或在空中乱飞乱闹的苍蝇,都绝不可能令索索的心情变愉快。

来到房门前。

面对淡黄色的门扉,他站了一会儿,心情有些难以平静。

(为什么我要到这种地方来?)

想不懂。

(那个爱莎·诺尔算什么东西!我、我分明什么都没做,我是无辜的!凭什么非要将我置于死地?)

不明白。甚至可以说:没法明白。

尽管这个世界是简单的:胜者为王,钱和权可以摆平一切,力量也行;但索索是复杂的,也可以说,在某种情况下,他的确算得上一个复杂的家伙——毕竟,连最浅显道理都不懂的货色,又怎能称之为“简单”?

(那分明是愚蠢啊……)

更加简单的道理摆在眼前。而悲哀的是,有关这个,他早就明晰于心。

是个笨蛋、没错。自己是蠢货这也不假。但一切糟糕、无助、胆怯的事都不能表明——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因为,即便是索索,也完全具备正常人应有的渴求美好与自由的心。虽然……这终究只被他个人理解。

用钥匙开了门。

燥热的空气从室内涌出,尽管原则上讲屋子里应该比外面凉快,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窄小的空间里,仅摆着床和一只床头柜。头顶的风扇也在门打开后,因接触室外的空气而旋转起来……但并不凉快。索索也试图从更复杂的角度理解:于是,他认定这种燥热源自于自己躁动不安的情感。

“这可没法变幸福啊。”

自言自语着。

也的确明白这句话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结果,就像个傻瓜。

依旧像一个傻瓜。

(不敢爱与被爱,只配独自一人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

这句话被他以各种形式思考过无数遍,也以各种形式自答自问过无数遍。每次都会带来不同的感受,但这些深入体肤的感情,却不会对生命或生活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变革。

关上门。

把自己封闭起来。

就像这样……

他躺在床上,和平常在宿舍里时并无两样。

他假装酣睡,和平常在宿舍里时并无两样。

头顶的风扇慢悠悠的旋转着,将室内逐渐浑浊起来的空气搅乱,却没有让这儿凉快。

(我……)

索索伸出手。

右手的五根指头很白皙,这是他已很久没外出的最真实证据。

什么才是生命的真正意义呢?索索这样思考。

就像从前无数次思考过的那样:他认真地想着、苦恼的想着、伤心的想着。

…逐渐逐渐,意识模糊了。在某个黯淡无光,没有希望也没有苦闷的世界中,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人依旧如从前一样。

依旧大声的说话,依旧大声的笑——索索也像从前一样,会和他一道大声说话和笑。在这个人面前,他真切意识到自己的确仍是个孩子。……更真实的一层则是:依旧可以像孩子一样玩耍,不害怕任何事。

即便母亲弃我而去,即便父亲是个没用的人……我也还有别人没有的,不是吗?

至少在那个时候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但现在?不行了!

索索无比真切的感觉到:我没有的东西别人都有,而我不想要的,却被老天爷一股脑儿全塞进了怀里!

他不想像个废物,但不能。

他想父母双全,但不能。

他渴望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但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不能!失去一点绝对会失去更多,一次失败绝对会导致全盘皆输!根本就不需要努力,因为对某些人来说努力也不会有结果——相对的,那些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什么都不积极的人,从来都不努力的人——反而会更快乐呢!

真好!

不用思考也好,不用努力也好,即便这样也能活得很开心、活得很幸福的人,索索嫉恨他们。

(我……)

他咬紧牙。

伸开的手掌也重新攥了起来。

(我想让大家都变得不幸福。)

(我想破坏他们的好生活。)

即便被当做坏人处置,至少也让绝大多人记住了。不是吗?

然而,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整个人也变成了没囊气的孬种。连最后一丝因怒火燃烧起来的不安,也在这氛围扰乱下重新宁寂。

(但……做不到的。)

(和好人一样,坏人也是被选中的少数人。)

生来就能作恶,生来就不是好人,天生被所有人畏惧、被他们厌恶——能做到这样的事的人,怎会如索索一般?

那种人……其实是爱莎·诺尔。

不需要理由就可以伤害别人,不需要借口就可以杀人,索索所憧憬的,或许是她这样的人。

他也想:不需任何理由,就将一个懦弱无能的男孩判处死刑。

然而……

他不能。

他很弱。

甚至连没做任何错事时,都认定是自己的过错。

结果?

换位思考后,索索认定自己正处于猫鼠游戏的另一端。

他是老鼠,却没有被当做可有可无的人。对方要他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尽管他并无过错,但爱莎却可以凭实力随时秒杀索索——他没能力抵抗,只好像老鼠一样瑟瑟发抖。虽然大家都称赞老鼠的求生能力,但很抱歉,这些人从来不会赞美其中的个体——也就是所谓的“人”。

(我是人。)

确信并确定是这样,但那又如何?

目光呆滞如初,他静静地盯着天花板上的风扇,看着它一下一下转动,并在这恐怖的寂静中沉思、深思、乃至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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