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上钉着木板，又糊着层硬纸，正因这一带的住户都这样做，索索刚刚才没法从外面瞧见屋内的状况。
……
女人为他做了些吃的。
尽管疑心颇重，但觉得区区两块干粮饼、一碗蛋汤应该不至于被下毒的他，却还是对这位大嫂的好意道了谢。
“雪一停，我可能就要走。”
他左手拿着干粮饼，右手则捏着勺子喝汤：“村子里的人都在家吗？”
“在……哪儿能不在呢？”
“既然如此，那村里一定还有青壮年小伙吧？”索索喝了口汤：“你们为什么不组织一下人手？早点儿打狼，或许……”
“哪儿能没组织啊？”
大嫂干巴巴地笑着，她神情黯然：“可是，没用啊……逃回来的就那么两个。都说是遇到了狼，可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要他们说，又都说不好。只知道去的时候的五个人，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三个。我那个混账死老公觉得这帮子都是孬种，光因为他妈死了，就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结果，大家又去了第二次。”
“……”索索耐心静听。
“这回是七个。村子里除了娃娃以外的所有青壮劳力都出去了——只回来了三个，上次回来的死了、我那个死老公也死了。现在就算等长冬过了…等长冬……”
说着说着，女人抹起了眼泪。
“……”索索一言不发，他将碗中的鸡蛋吃掉。继而放下勺子继续啃饼。
“啊，嘶……不过，也没啥。走了就走了吧，长冬过去以后，该活不还是得活？十里八乡的，总有人会娶我这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别的不提，我家至少还有这房子，外面还有半山坡的地，招个能干的鳏夫好歹是可以的。实在不成，大宝年岁也差不多了……”
索索眨了下眼睛。
他瞥了眼旁边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空碗的小姑娘。这丫头固然年幼，但模样倒还算乖巧……老实说，她母亲的打算的确是蛮好的法子。
“她多大啦？”索索问道。
“十二。”
“还有些小……”他又吃了一口饼：“倘若没有信得过的人，保不准会招到什么样的女婿。”
“这些天我也在琢磨。岁数最好别太大，十六七岁的小小伙儿是最好的——村子里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好几家都在合计，正好远点儿地方的山沟沟里，住着几户家里男丁太多的人家，等长冬过去了，直接由村中长辈出面到那儿说说应该能行。”
“嗯……这倒的确是个办法。”
索索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巴，又顺手用右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最好是招个女婿。在你们这样的家，来个后爹不见得是好事——等大女儿有了归宿，大嫂你再找夫家是最好的打算。”
“我也是这么寻思的……”
女人抱着腿，坐在小土炕上静静发呆：“不管怎么说，就算不避嫌也得想想以后啊……”
“村子里各家各户的关系都好吗？”索索问道：“你们今后，应该不会挨欺负吧？”
“唉——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是亲戚。我们有共同的祖先，早年好像是……逃难过来的？我之前的丈夫就是招进来的。在这儿，我们不是外人。”
“莫非这里有外人？”
“没有。”这大嫂否定道：“家家户户都这个样儿。就算有外人，家里也肯定有人还在——再说了，都是一个村的亲邻。这会儿还哪有什么外人不外人的？”
“那要是……”索索假装漫不经心道：“要是，我说我现在想带几个人去外面把狼打了。会有人愿意跟我走吗？”
“啊呀！小伙儿，我看你是疯了吧！”
这大嫂圆滚滚地瞪大双眼：“我知道你们城里人有胆，但胆子可不是使在这种地方的！”
“你们最初的打算，是不是希望科纳穆能派来十几个兵。把狼打了，再把狼窝也端了？”索索解释道：“倘若如此，你们完全可以信我。我没别的本事，但好歹学过点儿魔法，懂得点儿搏斗。”
从前有一线的时候，他说这话完全没错。至于现在……好歹还能用古语，区区几只狼，绝对没问题的。
“那也不成。一开始我们都觉得不过是几只孤狼，可现在看至少得十几只。”大嫂继续劝导道：“兄弟，我看得出你是个热心肠。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狼这种畜生狡猾得很，像这些吃过人的更是又狠又毒——你千万别因为这种事害了自己！”
“……”
索索哑然。
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仰着头，她流下了一些鼻涕，但这穿着棉衣的小丫头很快便伸手抹掉了鼻涕，又盯着手背看了一会儿，这才把手往索索裤腿上抹了抹。
“哎——！你这丫头，干嘛呐？！”
她妈妈气坏了，将这小鬼拽过去后便朝着屁股连揍了两下。
“嘶……”
小孩又擤了一下鼻涕。
她乖巧地站在母亲身旁，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则静静地盯着索索。
“……”
这娃真的有十二岁？
索索不是很记得自己十二岁的时候是什么样了……但在他的印象里，当初已经有和同龄女孩谈恋爱的男生了。
一联想到这样的小姑娘再过不久就得嫁人……
啧。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鬼有穷鬼的活法。在奥尔玛奇兰，索索曾见过一些在学院里拉横幅，号召从自身做起深入周边乡村、地区，去号召人们杜绝童婚、还女孩以恋爱自由的……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却从未去过乡村，即便有人去了，听说也只是到人家的订婚/婚礼现场上砸场子然后被一顿胖揍。
……所以说，他们那么做究竟有何意义？
他们是愿意出钱让女孩进城？还是愿意出力给当地人当帮工？
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在索索看来，既然乡村能形成了自身的一套规矩，便一定是有效的。更何况，就像现在的状况——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孩子的妈妈能找个讲道德且不在意养两个拖油瓶的好男人的基础上，倒还不如立足于实际去想办法。只是……只是，即便如此。十二岁也实在是太小了。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先给孩子定个婚，把女婿招上来之后，等到她婚龄时再……”
“老弟，你这也是典型的城里人想法。”女人蹬着眼睛：“谁能给你白干活？你女儿到了岁数还没个孩子，她要是跑了该怎么办？人还能继续等你的二女儿长大？”
“……的确是这个理。”
“就是。再说，我当年生她的时候也才十四——明年她就十三了，结婚一年以后再生娃，就是十四岁，两年以后是十五，三年以后是十六。这样慢慢的，她不就长大了吗？”
“……”索索的心一抽。
他真没想过这个大嫂竟如此年轻……
“……好，这样确实可以。”为了逃避自己内心的慌张，他只得悄悄移开视线，又将话题转回到了狼的身上：“还是刚才的事。让我领着的话肯定能把狼打了——可要是没人带路，我觉得自己是找不到狼窝的。”
“唉，别说这种事啦。老弟你是明白人，你老姐我可不是什么揣着坏心肠的女人——在这儿，你说现在谁还敢再冒这个险？我们都看明白啦，当初想着要打狼就是错的。等天气转暖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索索只能应和。
说的也对。
虽然自己很能夸口，但究竟能不能把狼打死其实还是个未知数。
由于是长冬，这儿的人们肯定还储备着许多口粮；既然如此，那他们就肯定不会冻死、饿死在这种地方……
嗯？
说来，这附近有狼说不定是件好事。
科纳穆完了，明白的人都会往城外走；他们会想方设法去找吃的——只要有狼在，这里就不会遭受太大的损失。狼会帮助这里的村民们驱走所有试图闯进来的市民，而既然美狄亚没能找到这里，那接下来的整个长冬他们都不会再遭遇到危险…呼……
这大概就是所谓“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索索略有些苦涩地垂下头。另一边，那个今后注定得嫁人的小姑娘则继续抓着妈妈胳膊，一双眼睛则仍紧紧地盯着索索不放——她静静地看着他，就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有趣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