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难改变自己。
很多时候，寒冷只是一种变了质的温暖。
透过那种深入肌肤的寒气，索索昂首眺望向了远方。
……
在那稀薄的雪雾间，他找不到敌人的踪迹。
唯一知道的只是美狄亚在自己背后。
她将脸埋在索索柔顺的头发间，深深呼吸几口气后，便从身前拎起皮帽为他扣在了头顶。
索索坐稳身体，旋即轻轻扶正了皮帽。
“你说，咱们能活着回去吗？”她又问了一遍。
她问过无数遍。
“一定会的。”
寒冷不是结果，死亡才是。
死在这儿将是最大的笑话——战士的真正宿命，应当是死在最后战场的最后一支箭下。
……只可惜，他不是战士。
“好了，走吧。”
美狄亚策马前行。
就像是最初商量过的那样，她不需要和身后的索菲军队作战——只要继续烧杀劫掠、拉开距离；烧杀劫掠、再拉开距离——只要将这样的举措一直进行下去，他们就完全可以毫无损伤的回到东方。
就像最初回到波罗时一样……
“……”
会那么顺利吗？
索索仰头看天。
辽阔的苍穹中，只剩下一抹稀薄的雪雾仍在激荡。
***
想要战胜敌人。
想要战胜自己。
想要品尝胜利的芬芳。
拒绝品尝失败的苦果。
……人都是这样的。
“……”
将军喜欢玫瑰的芬芳。
但在这样的寒冬中，玫瑰将永远不会迎来再度生长绽放的机会。
他摔烂了玻璃樽。
不需要玫瑰。
不需要魔法。
——从西到东，一支军队将自己的战略部署完全打乱了。
他们是谁？
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是这伙野蛮人。
那么，他们的进军方向是哪儿？
……
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将军曾无数次查看东方的地图。
“……”
唯一的可能。
他找到了唯一的可能。
南边的路有盟军把控，北边的路上驻扎着紧张兮兮的卡缪人和维塔人。更何况，敌人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不可能那么快……
面对这种情况，身为将领，一味依照传统的模式思考自然是不行的。
如果我是他们……
将军的裹在薄皮手套中的手指在墙上的地图上缓缓移动。
卡缪、维塔。
如果我是他们，我一定会选择从这里利用骑兵的优势进行突袭。
从这儿，画一条直线……
卡缪荒野上有猛兽、那里缺少城镇、土地无法耕种，但对冬季进行强行军的军队来说，只要简单消灭一部分没有冬眠的畜生，就完全可以在两点之间展开长距离范围内的突袭。
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在缺少草料的前提下，穿越卡缪荒野无疑是冒险之举。倘若有敌人在荒野两端展开堵截，就意味着行军者必须在道路尽头处尽快做出决断——南边是山，北边是冻土与黑沼泽，这里是唯一的路……
缓缓地，将军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撤军时，他做出了一个有违常理的决定。作为帝国的将军，他不仅没有率先率军赶回西方，反而是在行军过程中与周边国家沟通，令他们在军队途经市镇不断补充人员加入自己的军队，再将原有的部队主力悄悄调拨到北方…到了最后，除了一些部队外，军队精锐现在已经在北方卡缪荒野的东出口附近的城镇安置了下来，城内储藏的大量粮食优先供给部队使用，其他城市则暂时不必向此地供应粮草……但是，茂密的森林与山峦还能藏住这支足有一万人的军队多久？
将军不知道。
但是，雪会隐藏他们的行踪，正如同它曾帮助那些野蛮人奔赴西方一样……
这伙人一定是蛮族的精锐。
消灭他们，再迅速北上进攻那些正试图打通沿线往北与其他蛮族会合的蛮族。
最后，在利亚斯人的帮助下将北方残余的蛮族彻底歼灭，让他们的部族、他们的人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是，如果输了呢？
不会输的。
但倘若敌人不从这里来，我们就必败无疑。长时间在此处的等待将被证明是一个笑话，帝国震撼、皇帝震怒，想来，我自身的荣华富贵是绝对保不住了吧？不止如此，家族的名声也可能沾上“怯懦”的名号……如此一来，我岂不是只能自杀聊以明志了吗？
“哈哈……”
将军发出了干哑的笑声。
保温皿中的玫瑰，毕竟还只是温室中的花朵，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惊心动魄的战争带来的美感……
“将军！”
侦察兵回来了。
传令兵也到了。
他赌对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那就，开始吧。
“看看究竟是我这个老骨头厉害，还是你们这些蛮族更有本事。”
他昂首掀开帘布，又阔步走向了风雪中。
……
一会儿，一时之间，整个世界的风和雪仿佛都停止了。
***
不需要传令兵。
没有侦察兵。
唯一知道的，只是透过凝滞的空气遥遥看到的积压在天边的那一道阴影。
如此多的人。
如此可怕的行伍。
如此……
美狄亚在发抖。
同时，她也能感觉到身前索索那难以抑制的惊恐的颤抖。
“我们完了。”
他喃喃一声。
可是旋即，他便朗声道：“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美狄亚惊了一刹。
她看向索索，可对方回报的却只是闪烁着绝望的目光。
反正也是死。
反正……
对。
美狄亚恍然大悟。
有些事，其实根本不必任何人点明——自己在害怕，索索在害怕，可自己身边、身后、更远处的这些个战士们难道就不害怕吗？
于是，她向周遭的亲卫发布施令，命令他们将自己的意思准确传达给各个长官，再由各支部队的长官想办法告诉给每一个战士。
“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就知道敌人会在这里设防。”
“他们等待已久，苦冷交织，只需要一鼓作气，我们就可以撕碎这索菲身上的最后一缕遮羞物。”
“大家……”
前队成为中央，中央之外，又缓缓分开左右翼与后方预备队。
美狄亚试图作为前锋……
然而，索索却轻轻按住了她紧握着马鞭的手。
“我们还没输。”
他沉着地说着，声音仿佛浸淫在冰雪之中：“你需要等待。”
“等待？”
美狄亚遥望远处那蠢蠢欲动的敌军。
她静静握紧马鞭，脸上则流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笑容：“你当真认为我还有可能赢吗？”
“你需要等待。”索索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等什么？”
“风。”
他紧紧地盯着美狄亚的眼睛：“将他们从高处引下来，然后等待……山谷中从内向外涌出来的风。”
“索索，命运会一直眷顾我吗？”
闻言，他凄哀一笑：“它或许不会，但至少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