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刘大民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崔焕想告诉他三民被人抓走了，但看见丈夫风尘仆仆，一脸的倦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将自己的热被窝盖在丈夫身上。让他歇歇吧，所有的事，等他缓过劲来再说。
早饭后，刘二民从寨子上下山回家，喊叫着要去蟠龙街看土匪，问刘大民在不在家。崔焕说大民正在睡觉，看样子好像是病了，去不了街里。刘生财要放羊出山，对大民这几天不见踪迹很是不安，这会儿听到儿子正在睡觉，长长地吁了口气，把一颗堵在嗓子眼上的心放回肚里，还好，这个儿没被人家捉走。他对儿媳说：“你把他看好了，不准到街里咯，那是个是非之地。”
崔焕答应了一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硷畔上纳鞋底，偶尔抬起头，朝大路上照一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街里涌，也觉得好生奇怪。死几个人，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婆婆在倒炉灰，见这许多人，问崔焕出甚事了，难道是跑土匪不成？
崔焕告诉婆婆，二民说孙老总他们打死了五个土匪，人们是去看热闹的。
老婆婆说：“该杀，孙老总咋不把捉三民的那些‘黑皮’杀了？”
崔焕笑道：“人家是一头的，咋能杀自己人？”
老婆婆说：“这么说，孙老总和坏人穿一条裤子？”
“差不多。”崔焕说，“他要不是坏人，能把咱家的地占了？他派人到处收钱刮粮，谁见他做一件好事了？”
老婆不再说话，儿媳的话颠覆了她在脑子中固有的看法。孙老总是最大的官，官是保护老百姓的，可现在，连官也欺负起了老百姓，天下是没有王法了。她张着一双老花眼朝上川张望，渴望看见在这些人当中发现她的三民，像往常一样，甩着胳膊往家里跑，但是她失望了。最少，短时期里，三民回不来，三民犯了法，三民把县老爷的脑打烂了……
既然灵娃把刘铭山叫舅舅，三民也把刘铭山称为舅。他问：“舅，南梁离这里远吗？”
“远，”刘铭山说，“咱们明天起身，估计月底就到了。”
“路上有人挡咋办？”
“你们俩记住，不管谁问，你们都说是我外甥，三民你暂时姓王，叫王铁流，安定县王家崖人，到宝安去，有人给你姐瞅下个女婿，陪着相亲。”
灵娃问：“人家问我女婿叫什么，咋说呀？”
“你就说才去看哩，还不晓得叫甚。”刘铭山说，“你们想的太复杂了，大路朝天，谁还能不让咱们走？我脑门上又没有写字，能认出我就是红军？明天咱再吆上一头驴，装得更像一点。”
刘三民高兴了，按舅的说法，他现在就是红军了。当红军了不起，他从舅和大民缴警察的枪，救他的命的过程中看出，这些人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跟这些人在一起有趣儿。他问刘铭山：“红军常打仗吗？”
“打，”刘铭山也笑着说，“打小仗，也打大仗。终有一天咱们会打回来，孙老总以为自己了不起，就他那几个人几条枪，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
刘三民请求：“到时，让我亲手收拾这帮家伙！”
“好。”刘铭山说，“男人就要有雄心壮志，我看你是块好料，送你去特务队，到了那里，要听队长的话，要好好学习。当了红军就等于参加了共产党，要记住，共产党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是件吃苦的事，你们要吃得了苦，把大家的事情往前放，自己的利益往后闪，只有这样才能当个好红军。”
“记下了。”三民问，“那我姐做甚呀？”
“去了看，服从组织分配吧。但不管到哪里，一定要学文化，要识字。有了文化，就能懂得革命的道理，在红军里，干什么都一样，都是革命的需要。”
灵娃圪抿一笑：“舅，我听你的。”
这一笑动作很微小，但对灵娃来说是久违的，陌生的一瞬间。她不曾记得自己还有笑的时候，想不到自己被蹂躏得七零八落的破碎的心还能够焕发生机。在舅舅家这段时间里，舅舅给她讲了许多道理，讲红军里的，红军外的，甚至说到了她犯的错误。舅舅没有像爸妈那样说她的不是，舅舅说，男欢女爱是人的本性，年轻人，总有些把握不住自己的时候，做糊涂事。这件事说明婚姻本来就应该是自由自主的，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问题是出在灵娃的爸妈身上，他们把灵娃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嫌成娃穷，不肯把灵娃嫁给成娃。如果当初灵娃和成娃结了婚，也就不会让灵娃受这么多的磨难。当然，归根结底，这都是社会偏见造成的，是旧的制度造成的，所以，我们要打碎这个害人的社会制度，建立真正为天下大多数人谋福利的新社会。在新的政权下生活的年轻人，爱情观是自由的，婚姻自主受到政府的保护，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舅舅的话为灵娃的心里开启了一扇闪亮的门窗，灵娃觉得自己还年轻，灵娃还在不懈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她真希望自己马上变成红军，将来把二民也拉到红军里来。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了和刘二民结婚，周围都是红军，红军都穿的是红衣服，眼前是一片红彤彤的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