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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二章 母子对峙

堇萝国的祭祀接近尾声, 雨歇云开,柔光错落, 应了个好兆头,祭祀的巫师直呼天降祥瑞, 文武百官齐齐恭维八王子才德兼备,定必为堇萝国带来昌盛。

然莫名只觉可笑,从祭祀开始,他为了不与嫣鸠分开,特意地吐一摊血吓唬这些人,耍着王子脾气要死要活地将第一美人带在身边侍候自己。打从祭祀开始到现时,莫名从未有一刻端正, 连连呛咳掺和巫师念祭词, 又偶尔开小猜,更是小动作不断,气得巫师差点要跳过来咬死这位王子。

莫名知道自己的行为离经叛道,让这文武百官不齿, 然而这些人又必须虚情假意地说着些违心之论, 这能不惹人笑话吗?

比起在这里耗时间,莫名是急欲回家。见巫师又在装神弄鬼,他往身边热源挨了挨,嫣鸠从进入皇宫就开始变乖了,这家伙每一回见到女王都要这副得行,让他看得不太爽。若不是这大庭广众的,他肯定要好好地整整这家伙。

百无聊赖, 莫名把脸藏在扇子下打呵欠,将体重分给旁边的人,得到默默承受作回应。虽说嫣鸠的顺从是好,但现在就显得无趣。嫣鸠是爱找麻烦,但不找麻烦就枉废他长这副妖孽模样了。

莫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嫣鸠直勾勾地盯着的却是女王。

“女王的确是风韵犹存,你想嫩牛吃老草?”莫名倜侃。

然而面对莫名的挑衅,嫣鸠却只是回眸,眼中尽是奇诡的淡漠。莫名见状,眉梢不觉挑高,他以为嫣鸠是惧怕女王。

“殿下。”嫣鸠突然轻唤一声,唇上、明眸、眉梢尽是勾人的媚惑。

突然的挑逗,莫名不明他的真意,于是细细观察:“怎么?”

“还记得我问过你,顾君初和莫惑谁比较重要吗?”

“嗯。”莫名记得是有这么一次,还在军营中的时候。

嫣鸠一翦明眸,似有流光暗动,他仿佛在打着某种主意,又仿佛期盼:“那我换一个问题。如果我和莫惑对上了,你要帮谁?”

“……”这样的问题是换汤不换药,莫惑很重要,这是莫名打心底承认的,即使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变质,莫名仍不改本意。然他曾经亲口承认嫣鸠是自己的人,决定将其包覆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既然有此誓言,嫣鸠自然也不是能随便丢弃的。

见莫名沉默,嫣鸠突然反靠到莫名身上,挨贴得很紧,笑意盎然:“来吧,就是敷衍我也好,就说你会帮我,就说我比较重要。”

听他此等说法,莫名却不以为然:“你认为有可能?”

嫣鸠笑容加深,站正了:“不可能。”

失去支撑,莫名也站正了。只是小小一个动作,莫名却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悸动,似乎有什么该注意,却捉不住一闪而过的灵感,只能推测,扇子轻摇搅动心念百转。

微风拂动几绺发丝,惹来鸦翅般双睫扇扬,明眸中波光流转,绛色似乎流光溢彩,风情万种。

莫名看着也不禁失神,只是立即便恢复,并自嘲一笑:“嫣鸠,你真的长得很美。不过我想作为男性,你并不喜欢这种赞赏。”

不喜欢?嫣鸠不否认曾经厌恶甚至憎恨自己的外貌,但现在却不:“错了,堇萝的男性喜爱被人赞美。”

“是这样?”莫名皱眉,有点难以理解。只是想着他虽不曾喜欢别人赞美他的容貌,然而也会反感别人的恶言挑刺,只当堇萝男性是对这种情感的加强罢了。

“但美貌并非好物。”嫣鸠突然以手覆住莫名的半脸:“洛山第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名,如果有一天顾君初不能保护你,你就把自己半张脸毁掉吧。我想着以你的性子如果为人所侮辱,大概承受不了。”

“咦……”话题偏离了,莫名无奈地推开他的手:“行了吧,谁都不爱受侮辱。”

“我没说爱不爱,只说受不受得住。”嫣鸠绕了一通,嫣然一笑。

莫名见着旁边有人都忘记身在何方,看直了眼。而嫣鸠说话尽是不着重点,他便以扇子轻敲额角,缓缓头痛感:“行了,是我错看了,还以为你正紧张不安。好,我明白了,你继续便好……回去再算账。”

嫣鸠突然挨过莫名,抱着他一臂:“回去?回去你不是全副心思都给那两人了?晚上想顾大侠,早上想莫二哥,哪来的时间分给我?”

莫名原本是可以不在意的,然而他却被说得脸上一阵火热,他也不知道自己尴尬什么,心中无愧又何须介怀?他拿扇子敲到嫣鸠头顶上,冷笑:“别拿这种伎俩对付我,我最受不了男人撒娇,你是想我现在揍你?”

嫣鸠猛地一愣,而后失笑。

“八王子殿下,别人千金洒尽为博我一笑,你却对我不屑一顾,你果然特别。”

这种说法让莫名不以为然:“你错了,那是文化差异。任你到大鑫或大纣找个男人撒娇,不被打死才怪。”

“是吗?”嫣鸠比他更不以为然,耻弄地睐莫名一眼:“你未免太高估他人了。”

在这柔光错落的背影衬托下,凤目把秋波一送,让万物为之失色。莫名此时也未免显得站不住脚,这人究竟是妖孽,他若有意勾魂摄魄,又有多少人守得住。

“行了,你别在这里妖惑他人了。你一会还要成为八王子妃,端正自己的言行吧。”祭祀过后便要成婚,莫名算是跟女王杠上了,如果八王子妃的身份能保住嫣鸠,他也不介意当一对有名无实的……算夫妻吗?

嫣鸠轻笑。

这笑声让人感到一丝寂寥,自如此气炎之人发出,效果更是翻倍。莫名哼笑:“你担心什么?女王若阻挠,我自有圣旨护航。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我会处理好。”

“……”只怕到时候你恨不得我死。嫣鸠心里想法并未出口,只是再也不作声。笑容不改,又似乎变回平常的他。

祭祀已然完结,文武百官开始遵循引导散去,接下来要参与宴会及八王子殿下的喜事。以官职及贵族身份为标准,这群人按等级分坐不同席位。有的能参与大殿筵席,丝竹奏乐,舞姬娱人;更多的人只能顺延到庭外,甚至更远的院落,只好相互寒暄,联络感情。

同性的婚礼,莫名是从来都不曾想过的。顾君初更是因为这个事情而一直生气,只是箭在弦上,他们也寻不着别的法子解决,只好顺其自然。莫名较阿q地抱着一种旅游的心态待在这里,心想着这是对各地风俗人情的尝试、了解罢了。

他与嫣鸠跪在堂下,等待主持此次亲事的司徒静云宣读圣旨,并引导仪式进行。但女王却突然阻止司徒大人的动作,而后拿犀利的目光审视堂下二人,让人摸不清楚她的心思。半晌以后,她反手招来另一边的近侍,耳语几句。

那名女宫听令,接过一卷玉轴配七彩织绣锦面的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单于氏族谋叛逆,私动戍军,大逆无道……当诛九族……”

本以为这圣旨是要赏赐或者祝贺刚刚归宗的八王子新婚,却不想内容竟让人难以预料。惊愕过后,人群犹如被打落石块的湖泊,私语涟漪般荡漾开,和乐气氛尽殆。

莫名想过女王会阻挠,不想她竟然出此狠招。作为单于氏梁柱的单于兄妹都已丧命,单于一族等于她手中的肉俎,只要加以打压,此氏族自然尽在掌控中。但她却选择最无后顾之忧的方法——赶尽杀绝。

然而她出此上上策,连同身为单于婵养子的嫣鸠也难逃一劫。莫名想到个中利害,悄悄移眸转向嫣鸠,想说跟他交流,却不想见着的是平静的脸容,哪里有一丝惊诧了。

即使后知后觉,莫名也能把一切串连起来。嫣鸠的异样,不安及平静,一切都揭示着他从一开始就预想到这样的结果。

莫名一咬牙,他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认命,他可不要让辛苦护下来的人就这样双手奉上。

“来人,拿下单于嫣鸠。”女王长手一挥,袖袂翩舞。一旁卫兵听令而动,马上围向大堂中央的嫣鸠。

“慢!”莫名毅然阻止:“母王,莫心急。可记得早前发下的圣旨,嫣鸠是母王赐给儿臣的人,是否连儿臣也该受死?”

众人哗然,却是不想这位王子为了美人,竟然有勇气讨说法。女王却淡定,仿佛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不惊不乍。

嫣鸠依旧跪于堂下,平放膝上的双掌却攥紧了,脸上淡漠表情有一丝松动。

“王儿,你还未与他成婚,并无任何牵连,孤当然不会治你的罪。”女王从容辩解,而后再次示意卫兵捉拿‘罪人’。

“慢!”莫名再次阻止:“母王,今日乃堇萝国大喜庆,又岂可随意杀生?怕是会惊扰神明,致使日后国运多舛啊。且为江山社稷,或听儿臣一言。单于氏劳苦功高,其氏族子弟战略天才更是难得,且谋逆之事主事者均已丧命,恰恰是死无对证,也难断其中真假。若因一时多疑而误杀忠良,怕是会落人口实,千秋遗臭,青史寄恶。何不乘喜庆之时从轻发落,以时日昭单于氏之心?”

病秧子揣着一身晦气,却是义正词严,让在场文武皆哑然。众人始终不将孱弱无用的八王子放在眼内,也不想这王子看似无能,却长一张铁嘴。见此一回,各人心中不禁暗惊,日后也不敢轻忽这病痨子了。

此番说话掷地有声,寂静又似涟漪荡开。知者不知者皆寂然,有审视者,有赏识者,有暗惊者,有懵然者,更有为此而生起兴味的王子公主们若干。

女王瞪视着莫名,不想这儿子竟然还来这一手。她是王,如若她决意,血肉之躯又怎挡她的钢刀铁锋?然而言灵之力有时更甚于肉搏,她是王者,除却武力以外,人心也必须顾及。如若不是,她又何需设下连环计,花去多年时间才除掉肉中刺、眼中钉?

如今她要铲除单于一族,选在今天执行也不过是想借此事把嫣鸠也除掉,挫去王儿的锐气。让莫名认清事实,不再忤逆自己,想让儿子了解自身的渺小,从而服从于她。却不想事情出乎意料,她的儿非蛇鼬之辈,而是龙虎王类。

但若不是莫名厉害,她也不觉得此番对战有趣。女王冷笑,阴蛰的日光拽住堂下二人。

“想不到你手段不错,竟然迷惑我的王儿至此。”

嫣鸠跪伏不语。

不知道是谁人先行跪下,君臣如潮涌般扑下,齐喊万岁息怒。

莫名与女王对视,此时气氛凝重,两人均不饶不让。

“莫名,你护着他?你可知他曾经伤害你的莫惑?”喧哗声中,女王沉声说。

“咦?!”莫名听到了,也愣住了。

女王扬手阻止群臣高呼,而后又招来宫侍递上厚厚一本册子。

“王儿,单于家一事你言之有理,本王自会重新考虑,只是单于嫣鸠你仍不能娶。”女王将名册掷下。

莫名正要接,却不想嫣鸠突然跳起,抱住了名册。离开莫名甚远以后,脸容惨白的他凄厉地笑喊:“你若要我死,我顺你意便是,何必多事。”

他不奢求,只想留给莫名一个思念的形象罢了。知道继续挣扎下去,结果将会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随手拨出旁边卫兵的配刀就要抹脖子。

莫名哪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该庆幸的是他的身法够快,在众人皆未能反应之前,他已经一把摘过嫣鸠手上的刀。莫名拎着刀柄,狠瞪嫣鸠一眼,把手中刀具往地上重重一掷,钢刀竟然刺进大理石面,立于如镜石面上,嗡鸣不绝。

“死?你他妈的在我拼命救你的时候,你要死?!”

莫名直接就扇了嫣鸠一个刮子,如果不是大庭广众,如果不是他还得维护自己病弱的形象,如果不是他还得对付高高在上的女王,他早就给嫣鸠喂一顿老拳了。

嫣鸠被打蒙了,仿佛失神,呆呆地伸手轻抚火辣辣的脸颊。紧抱的册子落地,锦面合订宣纸造成的册子翻开几页,略略扫上一眼,似乎是名册。

“咦!”站得最近的女大臣轻咦一声:“这不是年前死掉的三品统军……”

然后有更多的人都注意到,私语声再次浪起。

莫名只觉事情不妙,连忙捡起册子。

“没错。”女王却不让他们歇一口气:“单于嫣鸠一直为单于家铲除异己,名册上有百余人,均是单于嫣鸠多年来所杀之人,相信不少均是你等昔日同袍。”

“当然……单于氏早前致力于处理伪王子之事,也只为乘虚而入,铲除异己。孤曾派人调查,伪王子一案有不少忠良被单于氏牵扯进去,并乘机杀害。就此欺君一项,单于嫣鸠罪以至死。”

众卫兵抽出武器,明晃晃的刀子映迷人眼,仿佛再也不让嫣鸠逃过去了。众大臣争相走避,不想在此煞事中丧命。

即使刀剑影该让人在意,嫣鸠却只是盯着莫名看,见莫名双拳掐紧,眉头紧皱,嫣鸠的心如堕冰窑。在莫惑一案中,他有掺一腿,多项莫须有的罪名加于莫惑身上,他有帮忙。从前他从不认为这有错,他和莫惑只是站在不同立场,他所做的事并非针对那人,只是针对自己的处境。即使再见莫惑,他也从未生起愧疚感……即使如今他也非愧疚。

他只是知道真相被揭露,自己所希冀的怀抱,自己所尝到的幸福感便会如昙花一现,凋零在现实的阳光之下。妖魅惑人的花朵,始终无缘于阳光。

面对险恶环峙,嫣鸠垂手而立,生不起一丝反抗心理。他原本就不该反抗,挣扎至此,伤痕累累却又在劫难逃……何苦?

女王见大势趋向她所想的方向,笑容略显得意:“单于家养着第一绝色,诱杀忠良,大逆无道。单于嫣鸠首当其诛,拿下!午门外砍立决。”

刀光闪烁,脚步错乱,围的是身着喜气红衣,脸容惨白的嫣鸠。

莫名出手如电,抄起宴席用的矮桌掷过去,砸倒了几人,如此作为及气势,再次骇住了众人。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嫣鸠拖离凶险的围捕。

“别给我添麻烦。”莫名笑意盎然:“谁若是再敢靠近,就把他废了。”

嫣鸠愕然,不解莫名的作法……他以为莫名没弄清楚。

“你!”女王不想莫名还要袒护嫣鸠,怒火飙升:“你是没听清楚孤的话?!”

相对了满堂狼籍,莫名却显得轻松惬意,长身而立,脸色苍白却带淡淡笑容,扇子轻摇带起萧洒情调。

“清楚!清楚得不得了,要不要儿臣为陛下分析?既然名册如此那般的神气,怎么就不早早用于单于家定罪呢?真相或许就在其中。一,准备好的物品未按正常程序使用,比如原本要用作此次抄搜单于家之时插赃嫁祸;二,此非单于家所有,而是某位‘阴谋家’之手,指不定这里头有更多与单于家交好,却被处理掉的人物的名单,要不要认真考究一番呢?三,这是一场误会。母王,你让儿臣该相信哪一点真相呢?”

此事清不清楚,听的人都决定装糊涂。牵涉面太广,这八王子暗示的事情太多,听者皆心中有数,却只能惊得冷汗直冒,心中直呼病秧子害人。

对峙白热化,母子俩再一次决战宫中,不同的是此次乃公众公开版。

此间生死悬于一线,成败一刹之间,凝重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然皇城外却一丝未受影响,平民和乐而不见愁容,迦耶的夕阳依旧绚丽。

长长两道阴影落于八王子府外,一高一矮二人仰望门楣上描金绘彩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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