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喃喃低语，如一声惊雷，将曼地从飞舞灰烬的往日中唤醒。他低头看着哥哥——他眼中的那份回光返照的急切燃烧得比方才更为猛烈，那张与自己一样还未全然褪去稚嫩的脸因激动而不住颤抖。青筋搏动，他的生命如水西流再无归返，但他却渴盼万状地紧紧抓住那只手，要让它的主人继续为自己作出生的堤坝。
“救救我……”垂死的兄长的脸上，流下两行眼泪。
曼地余下的眼因震撼而逐渐大睁。但他没再多做无用的思索，而是立即燃起灵气，双手在兄长身上振力一拍。顿时，他身上紧缠的绷带间冒出亮光，滋出焦烟，但他除了面上几滴豆大的汗珠和近乎咬碎的牙关外，再无多余的反应。
……
“曼地，你现在，不会觉得我是什么贪求苟且偷生的懦夫吧。”灵气的光笼罩他的全身。哥哥的双眼凝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声音依旧十分虚弱，“毕竟我之前，都是一副着急去死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艰难地笑了笑，但这笑容，却看得曼地越发心酸。
“……这世上没人比你更该活下去。”
曼地的声音很小，但是十分坚决。
“原来，你跟我想的一样啊。”
“什么？”
“我也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活下去的人。”
曼地脸色一沉，将头撇开。
“身负‘逍命’的，明明是我才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何你总是要挡在我前面？”
“我耗尽了这条命，就是想让你别再去信那人说的疯话……”曼天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如果……如果你一定要信，那为了自己的兄弟奋战至死，难道就称不上骁勇吗，非得为了纯境，为了四圣？……”
“为什么你总是想着死？！”曼地猛然转过头，半张脸已是涕泗纵横，“哥哥，你总该仔细想想，我做出那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感激你至今为止所有的恩情，但我根本不值得你为之牺牲性命。所以，我才如此大费周折，想让你获得本该拥有的生命，你难道就完全不能理解弟弟的苦心吗？！”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像往常一样让我复活。”
哥哥的声音就跟两人所在房舍中的空气一样平静，曼地又一次惊愕了——他又在哥哥的眼中，看到了曾经自己赖以生存，如今却又难得一见的温和，
“活着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存在，你才会被爹娘那样对待。我完全弄不懂自己有什么值得被重视的价值，唯一让我有所慰藉的，就是我能借助这个让我厌恶的预言，来让你活得更好。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用自己深恶痛绝的东西去谋求幸福，只能说我是个怪胎吧。”
“你绝对不是。”
“谁知道呢。后来我们向那位大人拜师后，我就越发感觉自己比起你显得暗淡无光。但我还是想竭尽全力，去保护我心中最有价值的人，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
“本来若是这样一死了之，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但是没想到，你居然又把我重新带回了人世。我怎么会有这样固执的弟弟？想当初，为什么我没有看出来呢。”
曼地一言不发，只是听着。
“自从知晓所有事情的那一刻起，我就断定自己已经成为你余生最大的累赘，因此一直盘算着，该怎么让你放弃对我这死人的拯救。但我……也许我终究太过软弱，始终狠不下心让你彻底断了念想，于是只能一直默默在你身后帮些小忙，希望能让你察觉到我的无能，但有时候，却又想像曾经那样豁出性命去保护你——可以说是……本性难移了吧？”
“……”
“但是。”
曼地发现哥哥的目光忽然变得坚定。
“我实在是太过愚钝，直到刚才在祭圣洞时，我才猛然意识到，你这些年究竟遭受了多少我无法想象的痛苦，你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仅仅有着惊人天赋，但还需要我舍弃生命才能守护的曼地了。你有你的信念和决心，你也为之受到磨练而得以成长——如果我仅仅是因为自以为是的傲慢，一意孤行地认定自己理应以死来成全自己所谓骁勇的名节，而完全不顾你这么多年来惨重的付出，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被诅咒的兄长。”
“哥哥……”
“对不起啊，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弄得你心情不是很好吧？”
曼天又笑了。
“总之不论真假，我以后都会珍惜自己这条性命，它可是我最珍视的弟弟给的啊。你愚钝的哥哥，能做的事情可能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他在此之后，也会竭尽他的骁勇去实现你的愿望。如果我的确成了你余生的全部，也不能应了那条预言。所以我，绝不会慢慢消散殆尽。”
“够了，哥哥，已经够了”
曼地啜泣着，打断了曼天的话。
“真的，我觉得，足够了。”
……
饭馆之外，街道仍旧空无一人。危风渐近，空气凝重，残月当空。
赤吟龙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内侧，一时心绪复杂。一方面，他确认了这饭馆中的确藏有结界，但另一方面，他也担心那个僧人见到两个熊人，会不会做出些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对他而言，那两个熊人，已经从不值一提的边角角色，升格为非常值得重视的存在。究其原因，倒显得十分可笑：因为他们，特别是曼地，一直都对自己抱有着显而易见的怨恨。
这个情绪几乎伴随了赤吟龙半生。然而现在，他却想从这怨者的泥潭里，找出一条可能存在的，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他回忆起了曾经那份短暂而刻骨铭心的温柔和顺。“它解决不了问题。”他曾如此坚信，因为抱持它的那个人就是因它而死。但那个人也身体力行地告诉过他温和的力量。地宫中的景象掠过脑海，他意识到自己只要想起那个人的面庞和她的温柔，便不再需要冰心草来维持虚伪的愉悦。
他能继承她的温柔，对待这个世界，对待那些憎恨他的人。他渴望着这个世界和憎恨他的人，给予他新的答案。
“大罪之徒，还不束手就擒！”
赤吟龙感到面前袭来一阵前所未见的凶风。他抬起头，见到了三个已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凶神。他们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的狂风不住撕裂地面与周围的建筑，眼中也尽皆闪烁着逼人的金光，红发男人此时，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忌惮。
“还想跟我套近乎吗？上神们？”
“汝的面容，近看之下真是有种越发让人厌恶的熟识。”山钺咆哮道，“汝究竟是何人，报上真名！”
“上神有必要执着于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吗？”
“绝非毫无意义。”一个族人道。
“吾等现在的目标，已与那个人偶无关——吾等，决定要将汝带回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