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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孤独

恐惧仍在发酵。

尽管遭到了所爱之人如此的对待,霍见却依然无法从懦弱中幡然醒悟——正如他先前不会因奇迹而感到无用的震惊。这种绝不正常的恐惧仿佛和无影三剑来自他内心深处同一个原始的角落,他越是思考,便陷得越深,之前因使出无影三剑而生的兴奋和喜悦,此时也全数做了恐惧的逃兵。他开始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奇怪于他愈发觉得这无影三剑并非什么“正义”的招式。一念之间,不用等同型人出手,他自己便能让同伴们乃至万千生灵死在破妄之剑下。

“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

光矢仍在无情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剑向灵道亦不再保护失去斗志的主人的身体。可已然走向死亡的霍见最显著的痛苦,却仍是来自内心,而非肉体。

脑海中,那望沙城的潇洒景象早已播放完毕。离开焰南城后发生的种种开始混乱地交织在霍见眼前。他看着那些虚妄的、破碎的片段,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其中隐含的真相,可只抓到一片可悲的空气。

我……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艺人吗?……如果真是如此……那现在发生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混沌之中,他感到自己忽然开始向下坠落,更多的记忆在四周浮现出来。他看到一些自己似乎从未见过、但又十分熟悉的场景。血红狂怒的海,湛蓝平静的海,被剑气生生劈开的悲啸的海。他意识到这些画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无论如何去看,除了同一个屹立在海边的模糊的背影外,他都无法再看到任何别的东西。

“你是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霍见朝着虚无吼道。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吗?你告诉我呀!!”

画面中的背影动了一下,微微转过了身,可他的面容仍旧隐没在黑暗中。

“找到吾,在‘道路的尽头’,你终会知道——”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我受够被你这样玩弄了!——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给了我使用灵术的能力,是你给了我无影三剑!!那你告诉我,为何我会无端生出这样的恐惧!……这是不是我应付的代价!!!”

“——”

背影沉默,海的画面随即散去。

砰得一声,霍见感到自己砸到了地上。四周顿时变得死寂而漆黑,看不到一点光芒。

“这并非是因力量引致的代价。”

垂死的霍见听到背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而是‘因果’——”

因果……原来如此,是前世欠下的债孽……这样的东西吗……

看来我……注定不会是个普通的艺人啊……

就这样,时间过了许久。

再次睁开眼时,霍见回到了千莘城中。寒凌、曼天曼地和玖玲瑶都已消失不见,唯一证明着真实的,便是他胸前那支依旧耀眼的光矢。

他挣扎着直起身,想用破妄之剑撑起身子。老旧的木剑摇晃了一阵,在一声难听的咔嚓后再次断成了两半,他也随之跌倒在了地上。

“居然就这么把我丢在这了,好歹我也是个主顾啊……”

他无力地自嘲了一句,扶着街边一架木车站了起来,踉跄着朝街道的尽头走去。

虽然刚才出了些奇怪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能接受的啊……

……

而此时的玖玲瑶,正站在曼地所指的那栋房屋的门口,震惊地望着屋中那超出预想的怪物。

离开队伍后,玖玲瑶赌气般地在街上暴走了半天。她总觉得自己被欺骗了。那个少年的身上似乎若有若无藏着那个男人的影子,那个她为了姐姐追寻已久,让人又爱又恨的影子。他总是那么强大,乐观,无论碰到什么都不会露出丝毫的困色。他就像永远萦绕在姐姐身边的夏炎时的凉风,无论是炽热的白昼还是渐凉的雨夜,都能带来恰到好处的舒适和温暖。

曾经的玖玲瑶也崇拜过他。她甚至有些嫉妒姐姐会拥有这么一个如此完美的男人——但很快,这份嫉妒,就全数化为了同情。

风虽然能带来一时的清爽,但终究是触不可及的虚无。稍不留神,它便会从你的感触中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它的身影。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那短暂而错误的嫉妒赎罪,玖玲瑶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乡,开始寻找风的踪迹。她遇见了那个名叫霍见的少年,虽然他和那个男人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但隐隐约约的,玖玲瑶总感觉,只要跟着他,只要跟着与那个男人一样无人能敌,一样总是开开心心随遇而安的他,总会找到那个消失不见的人。

可就在刚才,她的路标丑恶地崩塌了。

她想过,也许自己并不该怪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凡人。凡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他们没有办法在庞然的森罗万象前保持自信的全知全能。也许他确实是被吓着了,被自己的同型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自己根本理由去责怪他,因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而向别人发难,本就应该是她十分厌恶的行为。

“……也许他,已经看见过你了吧。”她望着眼前屋中的魔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要是你跟葵须百纠一样是个大怪物的话……可能还不会这么可怕呢。”

艳阳高悬于空,可玖玲瑶身处的房屋中却照不进一丝一毫的光来,仿佛是黑暗在此立起了无形的屏障。黑暗的最深处,那个浑身惨白、没有四肢和五官的人形,正诡异地立在一张木桌上。它直面玖玲瑶,用无形的眼睛悲惨地注视着它,咿咿呀呀的可怕呻吟从它的‘面部’不绝地传出,在屋中不断回荡着。

“怎么?难道我说你丑,你还会不高兴吗,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连听不听得懂人话都不一定吧?”玖玲瑶一边说着,左手一转,那长弓已现于掌中。她拉出光矢,正对那魔胴的身体,“听族长说,你们曾经都是兽人——虽然你不会回答我,我还是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魔胴发出了更为凄厉的哀嚎。那声音闻似野兽的厉叫,可细听之下,却又能辨出近似哭泣的声音。玖玲瑶听得浑身发麻,便不再说话,右指一松,那光矢穿破黑暗,直向阴气环绕的魔胴刺去。

同型人已被全数歼灭,魔胴自己又没有攻击手段,那如此一来,干掉它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样一想,她便又为霍见的事情而懊恼起来。她转过身,不想再看见罪兽那具丑陋的身体。同型结界很快就会消失,在此之后,她要好好考虑一下是否要继续偷偷跟着那四个人的事情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未能如愿。一声火焰炸散的轰响自背后传出,玖玲瑶惊讶地回过头去,只看到毫发无损的魔胴,和再度袭来的阴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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