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曼地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车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虽然没有任何明面上的争吵，但霍见依然明显地感受到了两股敌意。它们在镖车中来回交织，最终都落到了自己胸前那本黑色的古书上。他不禁有些疑惑，虽说寒凌现在才将这趟旅途的缘由告知三人确实有些不妥，可曼地二人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对他们押镖的任务没有丝毫实质上的影响。那么曼地那句满含着警惕，不满和不屑的“哼”，究竟又有着什么含义呢？
对面的乐乐看上去并没有加入到这场奇怪的暗斗中，反而显得有些慌恐。她时而看向车厢的顶部，时而转头观察二位镖师的反应，唯恐他们发生进一步的冲突。霍见将一只手伸入衣中，摸了摸古书被体温捂暖了些许的封皮。尽管其实早有一些模糊的预感，可霍见仍是慢慢地察觉到，这次旅行中所交缠的因果，可能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曼地，我们已经离开了千莘城的辖区，可以使用御风术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曼天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他的话如同一阵清风，将车中的火药味迅速驱散了出去。乐乐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座位上。
“……先等等，我看一下地图。”
曼地犹豫了一会，开口回应道。镖车的前方随后传来一阵摊开皮卷的刷拉声。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问题吗？”
“嗯，的确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因为那魔胴的缘故，差点都给忘了。”曼地说着，抬起手指了指那卷浮在半空的地图，“再过七日，兽人国女王就要在虎，狐，狼三洲交界之处的嚎月山举行一年一度的祭圣大典。那是兽人国最为盛大的祭典，全国有名望的人士都会参加。为了给这些达官贵人让道，不少地方的交通，怕是都要遭殃了——”
“等一下，曼地师傅！”
霍见被乐乐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定睛看去，见她刚刚松懈下去的脸又绷得紧紧的，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情。
“我们……不会是要去那个祭圣大典吧？”
“以曼镖师的性格，想必绝不会去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典礼。”寒凌在车上插嘴道，“你是想借此机会，经由苍西运河直达虎之州吗。那条运河可谓是豹之州到达虎之州的最快捷径，一年下来，也只有在祭圣大典时才会启用。”
“……说得没错。”曼地似乎是思考良久才下定决心打算搭理寒凌，“借助苍西运河，到达啸天城所花的时间将会大大缩短。这可以说是那祭圣大典为我们带来的唯一好处了。”
“呼……不去就好，吓死我了……”
乐乐又松了口气，这次几乎是陷进了座位中。霍见感到有些奇怪。这祭圣大典中带了个圣字，想必和那四圣或多或少有些联系，加之方才乐乐提到的、与玖玲瑶似乎有着一星半点联系的信息，他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乐乐姑娘，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你能告诉我，那祭圣大典，是个什么样的典礼吗？”
“其、其实，大典的本身，还是挺有意思的……”乐乐耸拉着耳朵，抬起头无力地看着他，“顾名思义，这是女王陛下为了表示对四圣的敬畏而召开的大典，大概就是将全国各处的能人志士召到嚎月山上，让他们展现各自的才华，来博取四圣的欢心……说起来，我也是在那个仪式上第一次见到老大呢，现在想想还真是让人怀念啊。”
“那乐乐姑娘为什么会……”
“这个……是我家族的问题，因为每到这时候，有一个特别麻烦的家伙也会去参加大典，我实在不想看见他……”
霍见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太多，触动了别人的私事，便想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谁知那寒凌却又插起了嘴：“乐乐，你当真不想再见到那人？”
“那当然！”乐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他简直就是个流氓！混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就算是哪天让我遇见了，我……我……”
她挥了挥拳头，竭力摆出一副十分暴力的样子，可表情还是不由自主地露了怯。霍见想这少女虽然身为虎人，可平日里却完全没有暴戾恣睢的模样，这反差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差点就要忍不住笑了出来，弄得他连忙用手捂住了脸。
“既然要去苍西运河，我们的时间，可就要比之前还要不足了啊。”曼天笑着说，“那我可以用御风术了吗。”
“可以。你小心一些，要是撑不住，就赶快告诉我。”曼地收起地图，看向前方。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曼天说完，便凝神屏息，上半身即刻散出褐色灵气。可不到片刻，还没等那灵术造就的狂风完全卷上车轮，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身上的灵气也消失不见。
“怎么了？”
“曼地，你看看前面。”
曼天指了指道路的尽头。
“恐怕我们暂时用不了御风术了呢。”
曼地顺着他的手指向前望去，顿时见到了惊人的一幕；霍见和乐乐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也都好奇地看了过去。他们马上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数百，数千，一群让人完全无法轻易计量的兽人们，正排成一列，迟缓地走在道路的右侧。他们组成的队伍好象一条匍匐于地的黑色巨蛇，一直绵延到了众人视野所及的尽头。霍见定睛看去，他见这些兽人跟之前遇见的平民，几乎有着天壤之别：他们佝偻着背，穿着破旧的衣服，背着沉重的包裹，如同霍见曾在人国见到的街头的乞丐。所有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经历过莫大灾祸之后的阴霾，死尸一般的眼神，死尸一般的行动，仅仅是靠近他们，都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让人近乎窒息的绝望。
“这、这些人是……”
霍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人。他们的出现，几乎击碎了自己对兽人国的所有美好印象。他本以为相对人国，兽人国几乎是一个没有贫穷，没有痛苦的乐土，可眼前的景象却完全将这一认识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才能造成如此凄惨的景象——
等等，莫非是……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四个让整个极东大陆沉入梦魇达数年之久的字眼。
绝灭之灾。
“是迁到南境的难民吗。”
寒凌看着这条苦难的长龙，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
“那就慢一些吧，曼镖师。十八年的时间太短，还是不足以消弭他们心中的伤痛。如此深重的悲哀，我们可无权打扰。”
缄默之中，镖车驶入了灰暗的领域，和绝望之人们无声地并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