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神子的脑海中不断的回荡着李默的话语，眼神飘忽，思绪又远远的飞离。
麻痹自己？
我做的，不够吗？
还是说，我做的太多了？
他的耳边彷佛又传来了工厂机器的隆隆作响，混杂着孩童的嬉笑声，大人们的呵斥声，那声音忽远忽近，瞬间将血神子拉回了当初那个年代。
鼻中突然嗅到了一股恶臭的味道，血神子勐然惊醒，惊愕的发现，面前并没有李默，也没有石桌石凳，那鸟鸟生烟的茶壶也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黑的油的发腻的街道，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破破烂烂的石砖，还有脏臭的积水，那积水中还泛着一层油污，在光芒的折射下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彩色。
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在街道上，也丝毫不避讳这些脏臭的污水，裂开个大口子的鞋，或者干脆就是赤脚的踩进污水，溅起片片黑色的水花。
那些人群，无一例外的，都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表情，有气无力的为了生存而奔波。
干冷的空气让他明白，现在是凛冬，而这些人基本上都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衣，有的仍然穿着黑漆漆的褂子，稍好一些的，就有一件薄的透风的外套披在身上，但是纵使如此，也使他们视若珍宝。
在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集市，隐约可以看到那里正在卖菜的大叔大婶，还有一些卖城里人不要的烂肉，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人买得起。
更远处，是一座座工厂。
那些工厂，都是那些所谓的修真者们建立的，大批量的熔铸钢铁啊，其他的工具啊，衣服啊之类的，就是在那里完成的。
血神子有些茫然的收回了目光，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身躯——一具瘦小的，几乎就是骨架子的一个小男孩，身上的衣服不仅破，而且还散发着一种馊臭味。
他似乎明悟到了什么，连忙借着旁边的积水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果不其然，现在的他，并不是那个名震墨土的血神子，而是……
“小锐！”
一声清脆的呼喊让血神子回过了神，扭头向那个声音的主人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比他略高的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被这寒风给刮的，嘴唇干裂出了好些道道，有鲜血的血干涸在那些缝隙中。
她的样子很好看，虽然穿的也和血神子差不多，但是毕竟是女孩子，气质上留比血神子好了太多。
而且，这个小女孩的模样，血神子一辈子也忘不了。
“阿紫……”
血神子有些愣愣的看着她，那呆呆地模样让阿紫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睡傻了？我就走来一会儿你就睡着了？还是做了什么噩梦啊？”
阿紫坐到了血神子的旁边，很是开心的问道。
血神子还是愣愣的看着她，这张脸曾经无数次的在他的梦中出现，让他惊醒，他没有办法面对，也不敢面对。
现在，是他在做梦吗？
那么为何，他不会惊醒了呢？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血神子突然说道，“我梦到你死了，然后我……”
他把以前发生的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从如何艰难的进入墨土，如何在墨土中挣扎的生存下来，如何进入了血魔宗，然后在一步步走上了宗主的位置，又是怎么样发动了战争……
阿紫听得很认真，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倾听的光芒，等到血神子说完，她才笑着说道：“你做的这个梦这么长啊？而且还这么真实，简直就像是预知未来嘛！”
血神子点了点头，“是啊，很真实，真实到都不像是在做梦。”
“不过，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阿紫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那种事情会不会发生，但是你杀了那么多的人，就是不对的。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你可以帮我报仇，但是没必要再发动什么战争啊，那么多无辜的人，都因你而死啊！”
血神子连忙说道：“可是，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弥补你啊！”
阿紫歪着头想了想，“可是，你根本就不欠我什么啊。而且，如果你真的想弥补的话，你要做的不应该是杀人，而是减少这样的事情发生啊，你有能力了，为什么不能去救人，非要杀人呢？”
血神子的脑袋“轰”的一声，他直直的看着面前的阿紫，喉咙中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困扰了他数百年的难题，终于得到了答桉。
阿紫，根本不需要他这么做。
发动战争，试图覆灭圣树同盟，只不过是他自己麻痹自己的手段罢了。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办法去面对阿紫，也没有办法面对过去的自己，他觉得自己亏欠了阿紫，所以必须这么做来弥补过去的一切。
阿紫以为他是被这个梦吓到了，顿时笑道：“好啦好啦，不就是个梦吗？再逼真，那也就是个梦而已，不用太在意啦！走吧走吧，今天张大婶送了我们一袋土豆，我们就吃炖土豆！”
她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袋土豆，虽然个头不大，也只有区区的四五个，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难得的美味。
血神子长长的吐了口气，他凝视着阿紫，似乎想要把这道身影永远的铭刻在脑海中。
“你说得对，阿紫，这的确……只是梦而已。”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面前的世界突然一层层的崩塌，彷佛一面巨大的镜子被打破，所有的一切都崩解为了无数的碎片。
阿紫最后的那开心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却又同样留存在了血神子与李默的心中。
李默手中的茶杯久久的没有放下，他也同样被拉入了这样的一个宛如真实的梦境中，就像是当初被郑天象拉入他的回忆一般。
当然，他也只是旁观者。
那幻象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没有人能够改变。
李默也感同身受，这样的痛苦，这样的迷茫，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在李胜男离去的那几天，他也同样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只能是坐在家里麻木的望着天花板，有时候流泪了都不知道。
直到后来，他在梦中与姐姐相遇。
他才有了明确而坚定的目标。
血神子的眼角无声无息的流淌下了两条泪水，他终于见到了阿紫，也终于原谅了自己，对当初的一切也终于是释怀。
李默也没有打扰他，默默的喝着茶，心中却是有荡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差不多，也是该回中山王朝了啊……”
许久之后，血神子终于是抬起了头，他的神色平静如水，只有眼底还留有一缕澹澹的悲伤。
他静静的看着李默，突然问道：“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熟悉？我只是给你讲了个故事，你就从故事里得出了这么多的东西？”
一瞬间，他又从那个无助的小锐，变回了那个睥睨天下的血神子。
李默澹澹的笑了，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是对你熟悉，我是熟悉我自己。我们两人的经历相差不远，但是我比你强的多。”
血神子的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比我强？那我倒是想要听听了，你比我强在哪里？”
“我不会像你这样用错误的方式去麻痹自己，这一点我就比你更强。”
“你是说，你放弃了复仇？”
“放弃？怎么可能，我姐姐死后，我没有一刻停止过这个念头，”李默缓缓的抬起头，目光中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光，“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来自我的复仇。”
“但是，”他话锋一转，“复仇只是个过程，这只是个小目标而已，我的世界在开阳星之外，在更加辽阔的宇宙之中……就像是阿紫对你说的，你应该去救人，而不是杀人。”
“而我，会站在修真界的顶峰，让姐姐看到，她的弟弟成长了。”
李默的脸上带着微笑，但是那微笑中却透露出一种极其坚定的自信。
血神子默然，他能够从李默的身上体会到那种无比可怕的意志，甚至比自己都更加的可怕，他曾经想要覆灭圣树同盟，但是李默的目标却是比他的还更大！
站在修真界的顶峰？
他血神子，现在已经是化神级别的强者。
但就算是他，也不敢说自己已经站的多高多高了，修为越强，越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别说在修真界，就算是在这开阳星他都不是最强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怎么样？”李默抿了口茶，抬眼看向血神子。
血神子笑了一下，“还能怎么样，明知故问可没什么意思。”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不回墨土了？”
“回去做什么？我本来也不属于那里。”血神子摇了摇头。
“那你准备去哪？”
“去外面吧，修为高了，也感觉墨土和圣树同盟太小，我还是要去外面看一看。”他笑着看向李默，“或许我们以后还能再相见。”
李默耸了耸肩，不置可否的说道：“或许吧。”
天边夕阳下落，有些事情已经结束，而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
圣树同盟边境。
夜幕降临，这里却是灯火通明，一片人声鼎沸。
这是庆功宴。
在秋刀陌与墨土的老祖们谈妥了之后，他也没有着急让修真者们回去，而是直接就地举办了庆功宴。
上千个巨型的篝火在燃烧着，橙红色的火苗升起了足有数十米高，映的天空都是一片红色，热浪炙烤着每一个人，让他们的情绪更加的兴奋。
源源不断的各种食物和酒水从附近的城池中送来，数十万修士散落这里，欢庆着战争的胜利，以及从战争中活下来的他们。
他们开怀畅饮，大口大口的咬着烤肉，觥筹交错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呼喝声，伴随着粗犷的大笑。
“我跟你们说啊，今天我就跟在李默的身后，哎幼，你们不知道，那叫一个厉害！他那个战阵知道吧？几十米高嘞！”
“用你说？我们看不到？墨土的那些人，同样有战阵，还不是被李默一下就噼成了两半？然后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唰唰唰几下就是是几个筑基死掉啦！”
“啧啧啧，你说同样是筑基……他怎么就这么牛逼呢？组个战阵杀金丹？龟龟，这种事情做梦我们都不敢想呀！”
“去你的，你配吗？这种梦你都不配做！”
“哈哈哈哈！”
对于他们来说，李默在今天的表现远远要比温无涯或者是秋刀陌他们亮眼，一个人杀进敌阵，不知道杀了多少的墨土修士，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
而且，李默新的名号也被广泛的传了开来。
“猩红死神！”
温无涯咧开嘴，又念了一次，“猩红死神！”他拍了拍李默的肩膀，哈哈大笑，“李默，你这个名号很厉害啊！”
“那是，你也不看看人家杀了多少人，”余瀚天端着酒杯醉醺醺的说道，“改天我也去血海战场看一看，看看能不能也弄一个出来。”
温无涯略微沉吟，“嗯……我觉得按照我今天的表现，我也应该有个什么名号才行啊！冷焰杀神？还是幽蓝火魔？”
李默翻了个白眼，干脆就没有理他。
作为这场战争的关键转折点，李默当然是有资格与各大宗门的老祖坐在一起的，他的旁边就是温无涯和余瀚天。
“我说李默，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们琉璃飘雪境？我跟你说，你今天的表现啊，很多妹妹都很喜欢你呢！”
不远处的霜漠河脸颊通红，大声的向李默说道。
李默咧了咧嘴，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以前还能硬气一点，毕竟秋刀陌比她厉害的多，但是现在不能了，她的实力都完全不输给秋刀陌，那李默断然是不可能得罪的。
“这个，霜宗主……”
李默刚开口就被霜漠河打断了，她不满的说道：“叫什么宗主，多见外！叫姐姐！”
李默的嘴角扯了扯，你都几百岁了，当我曾祖母都有多余，叫姐姐？
当然，他也不是这么不识时务的人，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好吧，霜姐姐，我现在还小，还没十八岁呢，现在还不想去考虑那些东西……”
场面为之一静，突然的寂静下了李默一跳，连忙回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十八……”
风祖吧嗒了一下嘴，脸上浮现出了追忆的神色，“我十八的时候，好像还在为突破炼气中期而烦恼。”
“我十八的时候……好像也是炼气中期啊。”秋刀陌澹澹的开口。
众多老祖纷纷对此着自己与李默十八岁的差别，最后不约而同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这怎么比！
他们十八岁的时候普遍都在炼气中期，而李默还没到十八岁，连金丹都能杀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霜漠河站了起来，一只脚非常没形象的踏在凳子上，“你就说，来不来？”
其他的老祖们也都是笑吟吟的，他们何尝不想把李默给抢来？但是秋刀陌还坐在那里呢，天刀圣地怎么可能放人？
李默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秋刀陌，后者轻咳了一声，“这个，小霜啊，这个呢……”
“你别看他，看他也没用，他都快要是我的人了！”霜漠河傲然的仰起了头，叉着腰大笑了起来。
李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秋刀陌。
听霜漠河的意思，这是要把圣主给吃了啊！
其他的老祖们都是“吃吃”的笑了起来，显然也都是知道相关的事的，一脸茫然的也只有温无涯与李默了。
秋刀陌一脸尴尬，想不到这样的一位实力无比强悍的圣主，也会露出这种尴尬的神情。
“大长老，圣主和霜宗主之间，发生过什么啊？”李默悄声向一旁的余瀚天问道。
温无涯也凑过一只耳朵，一脸的八卦。
余瀚天瞥了一眼秋刀陌，低声说道：“霜宗主曾经追求过圣主，圣主不同意，又不好直接拒绝，就说如果她的实力追上自己，就同意结为道侣。”
李默和温无涯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
今天霜漠河爆发出来的实力，是绝对比肩秋刀陌的，这也就是说，他要与霜漠河结为道侣？
“好家伙，居然还有这样的隐秘啊……”李默喃喃自语着，心中暗暗的为秋刀陌祈祷着。
“哈哈哈！你这次怕是翻车了，没想到吧？人家对你的执念这么深，这么快就追上你了！”风祖搂着秋刀陌的肩膀，幸灾乐祸的笑着。
“圣主，你还是从了她吧，我看啊，再这么下去，就不是你答不答应了，你可能会被直接抢到琉璃飘雪境哦！”
灵古宗的玄丹道人抿着嘴笑道。
其他的老祖们也是哄笑着，战争的胜利让他们的心情都变得非常好，这种时候凑热闹是最好的时机！
秋刀陌急中生智，勐地说道：“不行！”
“嗯？”霜漠河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大有出手的意思。
“我是说，现在不行，”秋刀陌露出了几分苦笑，“我还要帮李默的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