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死了。
启示录号上的众人目睹了这一切，这是一个短暂却又漫长的过程。
说短暂，其实说的是埃米的攻击手段，它们用极其高效的手段将老家伙从真空之海里逼了出来，然后给予了对方致命一击。
而漫长，指的是老家伙在真空之海下的挣扎过程，根据科学家描述，人类按理说是看不到这一幕的，可能是因为老家伙的挣扎太过痛苦，以至于它无暇顾及自己投影在海面上的光学形象，这才让人类见证了这一幕。
一个光球，人类竟然能感受到它的恐惧的无助，就好像窒息一般，如果老家伙是个人的话，它所表现出的神情和姿态，一定是那种让人不敢想象的绝望。而它的死，也不仅仅是一个惨字。
事后，科学家们专门分析了老家伙的死因。
能让老家伙陷入这种境地，只有一个可能——埃米封死了老家伙的退路，然后不停的抽取老家伙赖以生存的真空零点能。
尽管人类目前无法利用真空零点能的能量宝库，但对真空零点能的相关研究，很早就展开了。
零点能量，作为蕴含在真空中的巨大本底能量，一直是人类觊觎的财富，人类曾经设想开发一种‘真空零点能’发动机，用高速震荡格栅扫过沸腾的量子泡沫，在泡沫涨落中产生感应电场，然后利用这个电能去作为飞船的动力。
这个东西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人类暂时造不出高效的震荡格栅，只能干看着。
老家伙的存在，确实让人类眼红的不得了，对方诞生在这样一个世界，利用真空零点能竟是它的本能，就好像人类天生会呼吸一样。
只可惜，埃米收走了老家伙赖以生存的‘空气’，将它活活憋死了。
真空零点能，也符合能量守恒，它不是凭空出现，白让人使用，利用真空零点能的方式，一般叫做‘能量借贷’。
借贷，都是要还的，这是能量守恒规则的限制，这个借贷期限可以很长，取决于借贷能量的多少。
举个栗子：在大刘的科幻小说《三体》中，智子使用的就是借来的真空零点能，借助能量借贷，智子会变为高能粒子，以接近光速航行，但归还这些能量就遥遥无期了，等到这个质子衰变释放能量的时候，宇宙也许终结了。
然而，埃米非常有针对性的对老家伙实行了强制‘还贷’。
前面提到过，能量借贷的期限，取决于借贷能量的多少，智子将自己加速所借贷的能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它的借贷期近乎无限，然而，老家伙就没那么幸运了。
老家伙本身高速的新陈代谢，就消耗大量的真空零点能，埃米这一掺和，就是釜底抽薪了。
有科学家曾估算出真空零点能每立方厘米的能量密度，是一个高的可怕的数值，然而，在埃米封装老家伙的这个闭合区域里，就算这个数值高的可怕，它总归有一个数值。
既然这样，接下来的操作就简单了，封闭老家伙的牢笼是一个闭合的系统，就像一个鱼塘，是一个自洽的生态圈，鱼塘所蕴含的水，是它具备的本底能量，鱼塘水的自然蒸发和雨雪补充，是本底能量所维持的动态平衡。
只要打破这个平衡就好了。
再打个比方：一艘先进的宇宙飞船，拥有简单的维生系统，老家伙是这艘船的人类成员，飞船内氧气的量是有限的，但是维生系统可以将老家伙呼出的二氧化氮转化为氧气，继续供老家伙使用，形成一种动态平衡。
而这时候，埃米突然过来，在船壳外面钻了个洞，并用抽气泵抽飞船内的空气。
平衡一被打破，要付出代价的就只有老家伙了。
欠的债总是要还的，老家伙也不例外，这个宇宙对谁一样。
偿还能量就是个死的老家伙最后忍无可忍，跳出海面，可埃米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接连的视差攻击打的老家伙毫无招架之力，一个硕大的光球到最后竟像一点火星一样熄灭了。
尽管有专人记录了老家伙死亡的完整过程，陆川并没有刻意去看，因为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摆在他的面前——维克多·莫兰不见了。
虽然人类遭到了史上最严重的毁灭性打击，但仍旧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口保存了下来，而且保存下来的，大都是人类的军事力量，在维克多的硬性命令下，还有大量的科学家被抢救了回来，从这个文明总体看来，重新崛起，并用不了多少时间。
然而，陆川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剩余的这百分之二十的人口，和死去的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关系非常的密切，这些在战舰上履行职责的军人，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在那百分之八十的平民人口之中。
换句话说，他们入伍参军所要保护的，正是那百分之八十的人口。
人是社会生物，出了这样的事情，总得有人背锅。
信道里已经开始有人将锅甩到维克多·莫兰的头上了，这让陆川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好巧不巧的是，维克多·莫兰玩起了失踪，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找不到人，可是要出大事的。
“启示录号，往左靠一下，后面的先驱者号要借用航道。”
就在陆川寻不见维克多的影子的时候，维克多的声音居然在信道里响了起来，这让陆川一愣，这种时候，维克多居然关心航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维克多，你在哪？你在搞什么飞机？”
就在驾驶组发动引擎，准备为后面的飞船让出航道的时候，陆川冲信道里大喊了一声。
维克多并没有回应，倒是后面那艘先驱者号发来了紧急联络通讯，通讯一接通，全船的人都傻了眼，只听对方急切的呼叫道：“启示录号，不要发动引擎，你们的主引擎口正中有一个人！再重复一遍，你们的主引擎口处有一个人！”
“卧槽……”
陆川就知道坏事了，先驱者号的提醒还是慢了，启示录号的驾驶员已经执行了维克多的命令，飞船已经开始制动，尽管她反应迅速，快速的关闭了引擎，但后面的先驱者号只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声。
“议长他……死了。”
一直站在舰桥上的一位知性女子脸色苍白，陆川认出她是维克多医疗团队的主任，只见她身体不住的颤抖，她手里拿着的维克多专属的生命检测装置，上面显示生命状况的曲线，已然全部成了平行的直线。
陆川大脑短暂的当机，整个人都像石化了一样。
维克多·莫兰竟然自杀了？这个将人类文明一路带到星际时代的人，居然选择了自杀？！
陆川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责任归责任，如果没有了维克多，谁来领导人类文明？
是什么样的痛楚，把一个疯子逼上绝路，匆匆赴死？
“完了……”
陆川只感觉全身冰凉，他无法从舷窗外的壮观舰队，从这些钢铁的洪流的找到一丁点儿安全感，他只感觉脊背一阵冰凉。
群星无声的闪烁，舰队像小兽一样簇拥在一起取暖，流放的漫长岁月刚刚开始，谁来拯救这群可怜的星际孤儿？谁又能记得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传奇？
生命脱蒂于苦痛，
苦痛任死寂煎烘。
把波澜掷给大海，
把无垠还诸苍穹。
那曲折灌溉的悲喜。
那粒子的狂风。
那亿万年的沉重，
那些人的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