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趣 > 给你奏一支梦幻曲 >给你奏一支梦幻曲

刘伟下了汽车,一路打听着找到学校的时候,梦玲正在上课。她的音乐课总是被排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里,据说是因为学生们经过一上午的学习,到接近中午时已经十分疲倦了,肚子也饿了,数理化很难再学得进去,于是就排音乐课、美术课等等不费脑筋的课程。这条原则恐怕在各个学校里都是通用。

“我以为你要在下午才能到,我本想吃过饭就到汽车站去等你。”梦玲对刘伟解释说。

“你不知道我赶得多急!下了火车就奔汽车站,正好买到头班汽车的最后一张票。就为了早一眼看到你呀!”刘伟说着,把梦玲拥在怀里,在她脸上快活地吻了一下。“平时不指望见到你,也就算了。一想回来,恨不得有架私人飞机才好。你呢?你想不想我?”

梦玲专注地望着刘伟的脸,仿佛沉入到一种巨大的幸福里去了。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你变得很多,梦玲。”

“变老了吗?”

“不,变得成熟了,有了岁月的痕迹了。”他用手指去抹她眼角的鱼尾纹。

成熟了吗?可你不会知道那一切的,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切。一个声音在梦玲心里沉重地说。

她点上煤油炉,要为刘伟烧两个菜。这学校里因为教职员工都是附近农村人,平时伙食清苦得很,一年四季总是一大锅焖得黄黄的青菜,再就是烧得很不到功夫的红烧肉。刘伟喜欢吃鱼,在北京难得吃上河鱼,她知道。她一大早就拎了网袋上镇东头的菜市场,买回两条很新鲜的“翘嘴白”,剖肚刮鳞,洗得干干净净挂在门后。

“我来吧,我手艺比你好。”刘伟把衬衫袖子挽了挽,拿起油瓶开始往锅里倒油。

油在锅里滋滋地响,煎得发黄的鱼轻微地跳动着,屋里飘起了一股一股淡淡的青烟。味也浓,情也浓,这样的日子梦玲很久很久没有体验了。

吃饭的时候,还像从前那样,刘伟滔滔不绝讲些北京的新闻,她不出声地听。她感觉到刘伟的目光像一层温情的网,轻轻地罩住了她全身。从他身上散发出旅途的气味,太阳的气味,青春和汗水的气味,浓得像雾,弥漫了这间小小的屋子。他的眼睛明亮而又热情,充满了对事业和人生的自信,是那种初试身手、盼望成功的男子汉的信心。

“你搞的那个电视节目呢?就是你信上常说起的那个?”她问刘伟。

“那个嘛,”刘伟笑了笑,“早就搞好了。不然也不会准我的假。”

她“哦”了一声。她觉得遗憾,自己没有电视机,这学校里也没有电视机,她居然都没看到他搞的节目。

她领着他爬上高高的江堤。在这个江边小镇,也许“登高远眺”要算是最好的景致了。堤坡上的一排排槐树已经不再那么绿得葱茏,靠近树根的叶片开始些微发黄,地上有零零落落的半黄半绿的落叶。阳光仍然把浩荡的江面照得一片白亮,然而江风吹过来有了凉意,是地地道道秋天的风了。

“在北京过了四个国庆节,每次都是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北京的同学都回家了,我们有什么可干的呢?越是过节越冷清。你们呢?”

“我们嘛,结伴儿逛大街,看看商店里到了什么好看的衣服。也就是看看而已,没有钱买。”

说到这儿,梦玲忽然想起那条白底蓝花的细布连衣裙。那裙子还在她箱子里,压在最底下。在这儿当老师,那样学生气的裙子是不能再穿了。再说,她把它压在箱底是为了忘掉它,连同忘掉那个炎热的仲夏之夜。

“梦玲,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吗?”刘伟蓦地转过身来,一步拦在梦玲前面。

“你是探亲假……”

“不,还有婚假,十天婚假。”

“刘伟!”

“结婚吧,我们结婚吧,我连单位证明和体格检查表都带来了。”

“哦!”梦玲说,“哦……这太突然了。”

“难道你还打算举行什么隆重的婚礼?”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买点糖,给你们学校老师发发就算了。家具和电视机什么的,等我们调到一起,分了房子,再慢慢置办。”

“我不在乎这些。”

“干吗不在乎?只要可能,我就要让你过得幸福、愉快。你相信我吗?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

梦玲说完这几个字后,忽然呜咽起来。她趴在刘伟身上,双肩抖动,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刘伟叹口气,用手轻轻拍拍她的头:“别这样了,你这一哭,倒弄得我心里惶惶的,好象是我强迫你干了什么。”

“我是……太突然了……”她哭着咕哝道。

“要是你实在不肯,我们就推迟到春节再办。可我是想在这次结婚的,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插队、当兵、上大学,什么都经过了,我应该有个妻子,有个家。”

“我知道。”

“这半年多你过得也不快活,我看得出来。一个女孩子单身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没有同学也没有朋友,怎么能不孤单?结了婚,我们就可以有理由往一起调。即便不能到北京,我也可以调回来。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闯不开的路?男人和女人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我说这些,你懂吗?你懂就行。要是你觉得这次结婚太突然,真的,我们可以推迟到春节,春节我再回来。”

梦玲垂下头去。半天半天,她转身望着那一片浩荡无边的江水,轻轻地说:“结婚吧,还是结婚吧。”

梦玲到校长那儿去开结婚证明,校长吃惊地说:“真的吗?真的要结婚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接着又问她准备怎么办?要不要学校帮忙?

“谢谢了。”梦玲局促地坐在校长对面,红着脸说。“我们两人都随便,什么也不想准备。”

校长很兴奋地找纸找笔,恭恭正正写了一份证明,又打开抽屉找公章。沾上印泥后,他把公章倒过来,细细看准了字的位置,这才“笃”地一下按在纸上。他满意地端详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然后双手递给梦玲,笑眯眯地说:“恭喜恭喜呀。小伙子在北京工作,前途无量。你们又是青梅竹马,将来一定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梦玲红脸一笑。

拿了证明,刘伟性急地要去开结婚证书。镇政府那个戴了老花眼镜的办事员慢条斯理地把两份证明看了又看,又把刘伟和梦玲好一番打量,唠唠叨叨地问:“是外地人在此地工作的吧?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这怎么知道?”刘伟一摊手,“我们是分居两地。”

“咳,大概说个年头吧,我们好做统计。”

“那就是明年吧。”

刘伟说着,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梦玲。梦玲低头在看玻璃台板下的风景画片,装做没有听见。

拿出一式两份大红烫金封面的结婚证书,老办事员用比校长更加严肃的态度逐一填写,写的是很漂亮的正楷毛笔字。然后他伸手跟他们要两人合影的照片。梦玲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还要这个东西。倒是刘伟早有准备,他从自己的工作证里拿出两张照片,是他和梦玲去年合影的风景照,他把人头部分放大了两张。梦玲瞥了一眼,忍不住背着办事员偷偷笑起来。

就这样,虽说一切从简,也还有一些要准备的。忙来忙去,梦玲的心里渐渐被“结婚”二字填满了,认识的人都祝贺她,都说他们这一对是郎才女貌,最佳配偶,将来一定幸福。她也觉得会是这样。这么多年,她和刘伟不是一直相处得挺幸福吗?

那个美丽的仲夏夜不再死死地缠绕她了,它变得时隐时现,时浓时淡,像清晨江面上飘忽不定的雾。墙上那把令她激动又令她忧伤的提琴,她索性摘下来,胡乱塞到床底。既然命运安排你干什么,你就一心一意干什么吧。她决心要把过去的一切忘掉,从根到梢地忘掉。她的爱人在这里,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忙来忙去,坚实,可靠,像一面实实在在的墙。她要和他共同度过生命中最多的时光。他们会白头到老。

刘伟给她带来一套衣服,是“结婚礼服”,一套绛红色西服裙。梦玲望着它的眼光就像望着一团燃烧的火。“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穿这种衣服。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穿过这么艳丽的衣服了。”梦玲说。

“当然能穿。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你在我眼睛里永远是小姑娘,可爱的小姑娘。”

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忽地掠过梦玲心中。那个提琴家也是这么称呼她的,他也喊她小姑娘,在床上,在她耳朵边,用一种梦呓般的、忧郁的声音。

她脱下外衣,开始穿那套绛红色的裙服。先穿裙子,再穿上衣。上衣正好,裙子的腰有点肥,她找了一根别针别住。然后,她在墙上的镜子前走来走去,细细欣赏自己的体态和面容。这衣服红得漂亮,把她憔悴的面孔衬得有几分娇艳,她的眼睛因为兴奋闪出了光彩,亮晶晶地流动,像是点缀在衣服上的金片。

“漂亮吗?”

“当然!漂亮极了。”刘伟异常得意。

是啊,她才二十四岁,她还是漂亮的,有吸引力的。她快乐想。

吃饭的时候,总是她坐在床头,刘伟坐在椅子上,整个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他们相对而坐,把饭捧在手里,把菜碗放在旁边。她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好像三百年没吃一顿饱饭。男人吃饭就该这个样子。男子太斯文了就是做作。

有时候他会突然停下来,拿匙子勺一匙她喜欢的菜,送到她口中。汤汁淋漓,滴滴拉拉顺着她的下巴直流,他望着她笑,像孩子做了一件顽劣的事那样笑。

吃完饭,总是他抢着洗碗,拿到外面的水池子里去洗。过路的老师用惊讶的眼光望着他。这里的男人是从来不屑干这些事情的。洗完了,他捧着湿淋淋的碗回来,再抹桌子,扫地。她就赶紧搞一盆热热的洗脸水递过去。他把整个脸都浸在水里,再用手掌去抹,呼噜呼噜的,又痛快又舒服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多快活呀,梦玲想。这日子是属于她的,永远属于她的。

没有什么地方比这个学校的夜晚更悄然无声的了。那寂静渗入骨髓,浸透全身,仅使得心里很乱,很满,躁动不安。

梦玲的小录音机里在放一首缠绵的歌——

“在雨中我送过你,

在夜里我吻过你,

在春天我拥有了你,

在冬季我离开你,

有相聚也有分离,

人生本是一段情,

人生本是一出戏,

有欢笑,也有哭泣,

不知谁能躲得过,

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

你说人生忧虑我不言语,

只有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去。”

音量开得很小,那歌星颤颤的声音于是变得如叹息一般,令人怅然若失。

“换一面吧。”刘伟说。

梦玲按下键子,把磁带换了一面。

“捧起一把温暖的阳光,

采满一篮醉人的花香,

抓住几声清脆的鸟叫,

描下一道绿的山梁,

我要把春天留在原野,

我是春光滋润的小姑娘。”

“这些歌我都没听过。”刘伟说,“虽说在电视台,也还是孤陋寡闻得很。成天总是忙,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梦玲苦笑笑:“我们这个小镇,只能买到这种磁带。”

“偶尔听听挺有味道。”

“真的吗?”梦玲高兴起来,“我们镇上那些姑娘小伙子,流行歌曲磁带听得才叫多!谈起来如数家珍……”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她发现刘伟并不真的在听这些歌,在谈这些磁带。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脸,那眼睛里有一种使她陌生的、提心吊胆的东西。

“梦玲,今晚我不走了,好吗?”他忽然把梦玲揽在怀里,轻声问。

梦玲哆嗦了一下。

“我不走了。”他又说,异常坚决。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两颊和眼睛微微发红,抱住梦玲的双手有些打颤。“领过结婚证书,就算是结婚了。我们这就算是结婚了。今晚我要跟你在一起,就我们两个。你别拒绝,千万别说‘不’!”

他放开她,万分严肃地等着她的回答。

夜空真静。似乎刮起了小风,吹得窗外梧桐树叶唦唦作响。巨大的树影在窗玻璃上摇晃,像是幻灯机放出来的杂乱无章的画幅。远处有高高低低的狗叫,这一带的人家都喜欢养狗。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浑身肌肉紧张得有些发疼。总会有这一天的,她想,无论如何总是会有这一天的。我应该答应他,幸福而羞涩地答应他,像每个新婚之夜的少女。这么多年,我惦念的、等待的、盼望的不就是这个人,这一天吗?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泪水慢慢涌出了眼眶,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变成了那条星光照耀下的黑色环城公路,她和小鸥她们拖着长长的身影在路上走,四周飘散着晚香玉的馥郁香气,美妙的提琴声在她们心头萦绕,奏着那支快乐的少女的歌。

“别哭,梦玲,别害怕,结婚会使你快乐的,懂吗?我保证会让你快乐。”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床是单人床,两个人睡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侧身向里,紧紧拥着她。灯熄了,月色却仍然明亮,透过玻璃窗照着床前的一小方地,他们彼此都能清清楚楚看见对方的脸。他的呼息粗重急促,滚烫地喷在她额角,使她额前的发丝上下飘拂。皮肤贴着皮肤的感觉滑腻柔软,如同浸泡在温温的水中。

“真愿意就这么一辈子抱着你。”刘伟在她耳边轻轻说。他开始吻她,先是脸颊,眼睛,鼻尖,然后是嘴唇。他的手掌放在她腰间,烫得发干,仿佛这块皮肤顷刻间会灼烧成焦炭。

那个提琴家抚摸和亲吻她的时候,不停地跟她说话,用那种绝望和忧伤的调子说话。那话语像是一种奇怪的节奏和韵律,流动不停。于是她的肌肉和皮肤变得柔软光滑,像是游动在海水里的滑溜溜的鱼。那时她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跟女人睡觉的,都会用话语去挑起女人心底的热情。她充满忧郁地望着刘伟,他在没完没了地亲吻她,似乎想在最短时间里把所有激情铺天盖地倾泻到她身上,因此忙得一声不响。

她忧郁地注视着他。她发现自己直到现在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好像这一切发生在别人身上,她仅仅是旁观者,是与事无关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她感到心中猛然一沉。她明白了,在她身上已经永远留下了另一个男人的烙印,她无法忘掉那个人,忘掉那个人曾经给予她的快乐。从此以后,只要一碰到这样的事情,埋藏在心底的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就会浮现上来,在她心中筑起一道坚固的堤坝,使她难以再接触第二个人的情欲。

她闭上眼睛,身子缩成一团,眼泪滚滚地流出来,以至刘伟惊讶得手足无措。

“梦玲……”他喊她,又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身体,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痛苦扭曲的面孔。

“我不要……”她痛苦地哭着,“我不要……我不能够……”

他沉默了好久,叹一口气,柔声说:“好吧,今天不要就不要吧。你大概是太紧张了。这没关系,很多人第一次都不能成功。”他抽掉那只胳膊肘,把身体在床上放平,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睡吧,你太紧张了,睡一觉会好的。”

他大概是累了,很快就睡熟了。他的呼吸平稳而又匀称,是那种于心无愧的人才能有的呼吸。

她慢慢地爬起身来,慢慢越过他的身体,滑下床去。月光已不再照进房间,屋里的光线幽暗朦胧。她穿好衣服,踮着脚尖摸到门口,轻轻开了门,走出门外。月光如水,远处的操场和近处的教室如同幻境,苍白然而美丽。她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门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一只手用力地把她拉了回去。

“梦玲!”黑暗中刘伟充满怜爱的声音,“你怎么还放在心上!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慢慢总会好的。你看你,浑身冻得冰凉。”

他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替她脱鞋,脱衣服,又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睡吧,夜深了。”他说。

1986.5.1.南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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